坐在席上是心懷鬼胎的一家人，散席之後是各自爲陣的敵人。
各位皇子離開宴席之後都會去自己母親宮裏待一會兒，甯王自然也不例外。
因爲甯王回來了，也掌權了，今年的秋霜殿是這麽多年最熱鬧的一次，該有的裝飾一樣不少，到處挂滿了紅燈籠，還有皇帝親賜的對聯和福字，以此彰顯皇帝對貴妃和甯王的看重。
秋霜殿的人也終于能從壓抑的氣氛中喘過一絲氣來，所有人臉上難得的輕松，尤其是今日貴妃沒鬧，簡直是謝天謝地。
孫素娘放了年紀小的宮人們去玩兒，就留了兩個心腹宮人陪着自己一起守着貴妃。
看到甯王過來，她起身去迎，不曾想卻見甯王先給自己深深一禮。
孫素娘眼前瞬間模糊，忍着淚意上前扶他：“好孩子，快起來，裏面溫了飯菜，都是你愛吃的。”
夏沉钺進去，也沒先去看梁貴妃，而是坐在桌子邊吃了飯菜。
一入口就知道是孫素娘自己做的，是他曾經最眷戀的味道。
一口一口吃完，看了眼旁邊目光含淚殷切的孫素娘，到底還是沒說出讓她以後不做的話。
眷念弱小之時依賴的事物是很能影響心性的，可若是這點兒眷戀都沒有，那又得多遺憾？
見甯王吃完了，孫素娘親自去收桌子，收拾完了回頭看見他還坐在那裏，神情有些遲疑：“王爺怎麽不去見娘娘？”
這句話像是提醒了他，這才終于起身去裏面。
梁貴妃此刻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是火爐，煮着熱茶，身邊圍着厚厚的羊絨毯子，不會讓她冷到。
她一動不動坐着的時候，很難讓人分辨出來她是好是壞。
母子二人相對而坐，沒有一句話說，隻有面前水壺蓋被熱氣沖得跳動的聲音。
孫素娘進來看到這一室死寂，有心想說什麽，最後還是轉身出去了。
梁貴妃是個瘋癫的，不安靜還能做什麽？
就這麽僵坐了足足半個時辰，外面的煙花爆竹聲都燃燒又安靜下來。
一室燈火明亮，但夏沉钺所坐的地方卻仿佛溶于黑暗，與火光隔絕。
“讓你父皇給你換一個王妃，新年裏他不會拒絕你的。”
梁貴妃突然開口，許久沒說話的嗓音有些沙啞，但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夏沉钺緩緩坐直身體，背脊如青松筆直，神情淡漠冷然：“沒想到新年第一句話你說的是這個。”
梁貴妃蹙眉：“我是爲你好，正月裏要是不能讓你父皇改口，二三月三書六禮一過可就闆上釘釘了。”
夏沉钺望着面前燃燒得紅彤彤的炭火，情緒都不見絲毫起伏：“她是我自己選的王妃。”
梁貴妃氣惱：“你連爲娘的話都不聽了？”
夏沉钺：“多年不聽了，不太習慣。”
梁貴妃惱羞成怒，擡手就要狠狠拍捉，但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什麽，難以置信的看着夏沉钺：“你恨爲娘？”
“不曾。”
梁貴妃不信：“你回來一年有餘，來看我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看我也不願多說幾句話，我以爲是你心性如此，沒想到你竟是怨我。”
夏沉钺終于擡頭，漆黑的鳳眸裏映着燈籠裏的一團火焰，明黃的火焰落盡了那雙眸子裏卻失去了溫度，仿佛頃刻就要被黑暗吞沒。
他勾了勾唇角，似是笑了，卻更冰涼。
“母妃記得真清楚，清楚得像是不曾瘋過一般。”
梁貴妃臉色驟然一變，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仿佛他在說什麽不可饒恕的話語。
夏沉钺拂了拂袖子起身，漫不經心的做了決定：“王妃那邊過年之後需要準備的東西多，孫姑姑就住她那兒了，以後侍候着她一起入王府，畢竟添了女主人，得有個能鼎力管事的。”
梁貴妃噌的坐直身體：“你什麽意思？”
夏沉钺居高臨下的看着梁貴妃，長長的歎了口氣：“母妃想回梁家嗎？若是想回明天就能回去了。”
梁貴妃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但是她心裏有無限的恐慌：“你把話說明白，你站住，站住”
梁貴妃嘶吼也沒能留住夏沉钺的腳步，整個人又開始發瘋。
“娘娘.”孫素娘立刻帶人進去想安撫她：“娘娘，别激動，娘娘”
梁貴妃看着孫素娘，突然恨意翻湧，一把死死的掐住她脖子：“他爲什麽？告訴我他想做什麽？我是他親娘，我才是他親娘！！”
梁貴妃日常發瘋，孫素娘隻以爲是王爺刺激到她了，壓根兒就沒多想。
梁貴妃見此更加瘋魔，狠狠的耳光往孫素娘臉上招呼，直到打累了才停下。
孫素娘盯着一張痛到麻木的臉回到住處，本來沒什麽的，但不知道爲何這一刻突然悲從中來。
就在她痛苦想不通的時候，長離走了進來：“姑姑，您快些收拾東西，王爺還在外面等你呢。”
孫素娘連忙擦了淚，問道：“王爺還沒走？等我作甚？”
長離：“王爺說姜姑娘那邊忙，讓您過去看着些。”
孫素娘不懂了：“今天過年，我去不合适吧？貴妃剛剛還發病了，我離不開啊。”
長離也是無奈了，将袖中的信拿出來遞給孫素娘：“姑姑自己看吧。”
孫素娘不知道自己怎麽看完信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皇宮的，但從這一刻，她真的感覺到什麽叫做天塌了。
這麽多年她到底圖的什麽？——
新年守歲之後安安穩穩的過了，新年第一天早上，排排站着，磕頭收紅包。
姜赢都難得穿了一身紅，頭上戴了紅玉鑲金頭飾，畫着桃花淡妝，脖子上圍了一層白白的兔絨圍脖，整個人被裹得喜慶又可愛。
姜家這個年過得安穩，大家都很開心，唯一臉色不好看的就是姜婵了，但她一個人縮在一邊沒人在意。
而昨天夜裏，有個小厮喝酒喝得太多，不小心摔到糞坑裏淹死被人擡走，更加不會被提起。
大過年的，多晦氣。
大年初一是最閑的一天，什麽都不做，就聊天吃喝，看小孩子鬧騰，聽到處鞭炮炸響。
除了吵一點兒，對姜赢來說并沒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