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麻皮的哭訴讓朱傳仁心生寒意,明明走之前形勢一片大好,沒想到出去度了個蜜月,形勢急轉直下,看來以後不能離開這麽久了。
朱傳仁心中暗暗說道。
“黃探長,不用着急,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相信我,一切都會得到改善的。”
聽到朱傳仁的安慰,黃麻皮倒是表現的很‘忠誠’:
“當然,我是無條件相信并支持三少爺的,這群狗娘養的慣會見風使舵,等老子重新恢複地位,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沒有理會黃麻皮的狠話,朱傳仁沉聲道:
“現在的關鍵在那個阿加特身上,此人來者不善,想要解決他,就得知道他要什麽。”
“我對阿加特一點都不了解,之前想過調查他來着,但被身邊的事情給耽擱了。”黃麻皮多少有些歉意,事情發生這麽久了,竟然都沒想着調查,實在有失大佬風範。
“我已經讓人去查了,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低調,在我沒有找到解決辦法前,盡可能保持低調,尤其是你手下的兄弟,要約束好他們,别給我找麻煩!”
黃麻皮連連點頭:
“三少爺放心,我都警告過了,保證他們跟小雞仔一樣聽話。”
“嗯,行了,我先走,有事派人聯系。”
跟黃麻皮分開後,朱傳仁心思愈發沉重,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不過這麽多年大風大浪都經曆過,朱傳仁倒是沒在怕的,那個阿加特若是聽話,那麽有錢一起賺,皆大歡喜,可要是不聽話,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讓這個該死的高盧人客死他鄉!
當晚,朱傳仁一直坐在客廳,既沒回卧室,也沒去書房,就在客廳坐着,默默的等着老四回來。
一直到深夜,他才看見一道疲憊的身影走進來,還故意放輕腳步,生怕吵到他人睡覺。
能這麽細心的,除了朱傳傑還有誰?
“老四!”朱傳仁突然出聲,吓了對方一激靈。
“三哥?”朱傳傑連連拍着胸膛,安撫正在加速的心髒。
“過來坐吧,事情我都知道了,說說你那邊,出什麽事了!”
朱傳仁沒有廢話,劈頭蓋臉的問道。
朱傳傑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嘟灌了一口,這才道:
“麻煩了,今天任何商社被公董局的人上門調查,我應付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把人打發走。”
“上門調查?”
“對,要查我們的賬。”
“誰指使的知道嗎?”
“領頭那人說是總董的命令,可我覺得不像,應該是新來的那位董事阿加特的手筆。”
“理由?”
“皮埃爾跟咱們也有利益往來,他沒必要翻舊賬打自己的臉。”
朱傳仁點頭,這個理由他很認同,沒有人會主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皮埃爾這種聰明人更不會。
比起康德,皮埃爾的貪是建立在錦上添花的基礎上,不會什麽錢都撈,他的初衷還是想把租界打造成自己的地盤。
這種人最讨厭變數,任何變數都會讓他心生厭惡。
原本一切好好的,那個阿加特一來就煽風點火,朱傳仁就不信皮埃爾會喜歡這種人。
可既然不喜歡,那爲什麽不加以控制呢?
真相隻有一個,這個阿加特的背景恐怕相當深厚了。
康德勉強算個落魄貴族,當然,取消帝制以後,高盧也沒有名義上的貴族了,大家都是貧民。
但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貴族和平民的心理陰影在。
這也是爲什麽皮埃爾對康德總是網開一面的原因,他骨子裏還是尊重康德這位擁有貴族血統的董事。
那麽阿加特又是什麽來頭?竟然能夠讓皮埃爾投鼠忌器?
朱傳仁不知道,他隻希望老譚能夠加快調查速度,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那他們查出什麽來了?”
“什麽都沒查出來,咱們從來都是用兩套賬本,另一套在哪我都不知道,怎麽可能讓他們知道呢。”
朱傳傑面露譏諷,顯然,他被這幫攪屎棍給惹惱了。
“嗯,他們就沒幹别的?”
“倒是把咱們公司給翻得一團亂,我謹記伱臨走時的囑咐,遇見任何事都不要硬來,所以沒讓人反抗。”
“做得好,不能給他們發飙的借口,不過這幫王八蛋的确是有些過分了。”
朱傳仁眼神陰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動了肝火的征兆,往往這個時候,都會死傷一批人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棒,先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我不辛苦,但是哥,這事兒總得解決,你有主意沒?”
“暫時沒有,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再去做決定,你先去吧,我一個人想想。”
“好,那哥你也别睡得太晚,身體要緊。”
朱傳仁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傳傑的肩膀:
“老四,你長大了。”
“嗐~應該的~”
翌日清晨,習慣早起的魏春芳一下樓,就看見沙發上一動不動閉目養神的朱傳仁,吓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這死孩子,大清早坐這兒幹嘛呢?一動不動的,吓死娘了。”魏春芳走過來抱怨了一句,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稍稍冷靜了一下。
“娘,早啊~”朱傳仁睜開眼,沖魏春芳露出笑容。
“早,你這是剛醒還是一晚上沒睡?”
“一晚上沒睡,睡不着,琢磨點事。”
“啊?一晚沒睡呐,那怎麽行,快去睡會兒!”
“沒事,我不困,娘,給我做點吃的吧,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魏春芳一聽就急了,她是最疼老三的,因爲她知道這個家能有今天,全靠老三一個人撐着。
一聽老三說自己餓了,立馬就道:
“好,想吃什麽?來碗面條?給你卧倆荷包蛋。”
“行!”
“好,你等着哈,馬上就好!”
魏春芳很享受被孩子需要的感覺,這個樸實的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在于此。
雖然現在家裏有廚師負責一日三餐,但她還是時不時下廚,她知道自家孩子,還有她老伴最愛吃自己做的飯。
莊戶人,身體比城裏人都好,别看她歲數不小,可手腳麻利的很,不一會兒,一萬熱騰騰的陽春面就做好了,還帶了兩個荷包蛋。
這面是她來魔都以後學會的,朱公館廚房不缺好的食材,湯頭是用骨頭熬的,味道别提多鮮美了。
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下肚,朱傳仁感覺冰涼僵硬的身體舒緩過來,人也有了精神,放下碗筷後,正準備回房睡一覺,老譚從外面回來了,顯然,他也一夜未眠。
“三少爺~”
“有結果了?”
“是~”
“到書房。”
二人前後步入書房,老譚關好門後,低聲道:
“我沒敢在公董局内部找線索,是從工部局那邊側面了解了一下,這個阿加特果然來頭不小。”
“到底什麽來頭?”
“他父親剛剛從戰場上下來,是一名統兵數十萬的将軍,戰功赫赫,阿加特是他的私生子。”
朱傳仁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是親生的也就罷了,就怕這種私生子。
雖然大部分私生子不受待見,可架不住有的父親就偏愛私生子。
如果朱傳仁猜得沒錯,阿加特就是這種,也許是覺得虧欠,也許是愛他的母親,不管是哪個理由,阿加特的父親都會在其身上傾注資源。
至于爲什麽把人送到遙遠的東方來,估計是怕在國内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一名戰功赫赫的将軍,想要一塊小小的租界當作自己的‘封地’,誰都不會有意見,否則寒了将軍的心,以後誰帶兵打仗啊!
難怪阿加特一上來就大刀闊斧的動手,難怪皮埃爾敢怒不敢言,難怪康德被收拾的抱頭鼠竄,原因找到了,不怪自己沒能力,對方都開挂了,這還怎麽玩?
朱傳仁面沉似水,他并不想跟高盧人起劇烈沖突,但有的時候,純粹是形勢所迫啊,要怪就怪自己太高調了,惹誰不好,惹他朱傳仁!
“三少爺,咱們怎麽辦?”
朱傳仁深吸一口氣:
“知道那個阿加特住在哪嗎?”
“知道,就在福熙路那邊,離康德家不遠。”
“走,我們去一趟。”
“不用預約嗎?”
“不用~”
人家都騎你脖子上了,還預約個屁!
朱傳仁出門了,腳步匆匆,正好被陸續下樓的家人看在眼中,大家都有些擔憂,朱傳仁從昨天回來到現在,他的表現太過詭異,大家眼又不瞎,不可能猜不到,肯定是出事了。
他們不敢問朱傳仁,對老四可沒那麽多顧忌,拉着他問東問西,但朱傳傑的嘴就跟把了門一樣,死活敲不開。
乘車來到福熙路,此時正是人們上班上學的時間,路上行人很多,多多少少阻礙了通行。
所幸一路順利,沒有遇到阻礙。
一座白色巴洛克式建築,緊挨着福熙路而立,上下三層,十分華麗,這就是阿加特的家,不愧是将軍之後,一來就能住上豪宅。
“三少爺,就是這兒了。”老譚指着街對面的房子說道。
“嗯,走吧,去叫門!”
朱傳仁讓老譚拎着街頭随便買來的禮物,加在一起花了不到20塊錢。
來到門前,搖響鈴铛。
很快,一位身着女仆裝的女傭打開門縫,疑惑的看着朱傳仁和老譚:
“你們找誰?”
喲~還會講中文。
“冒昧打擾,請問阿加特先生在家嗎?”朱傳仁表現的很有禮貌,微微欠身道。
“在的,你們是?”
“他的朋友,還請通報一聲。”
“好的~請稍等!”
女仆很謹慎,沒有把人請進去,而是先關上房門才去請示。
等了能有五分鍾,就在朱傳仁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房門重新打開,女仆微笑将二人請進去:
“請進,先生正在洗漱,稍等片刻,喝點什麽?”
“有咖啡嗎?”
朱傳仁二人一夜沒睡,需要咖啡振作精神。
“好的,二位請坐,咖啡馬上就來。”
這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風格豪宅,内部裝飾十分華麗,大量的彩繪及水晶燈飾,将内部裝飾的美輪美奂,有種置身香榭麗大街的既視感。
坐在布藝沙發上,朱傳仁沒什麽心情打量,眯着眼盤算着一會兒如何跟阿加特對話。
這時,女仆送上咖啡,還有幾塊點心。
朱傳仁道謝後絲毫沒有顧忌,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咖啡和點心,那吃相就跟好幾個月沒吃過飯一樣,風卷殘雲,把女仆都震驚了。
“額~那個,要不再給您添一些?”
“不用了,謝謝~”朱傳仁放下咖啡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後靜靜的等待起來。
約莫過了十來分鍾的樣子,樓梯傳來腳步聲,一身寶石藍色天鵝絨西服的白人從樓梯上走下來。
對方身形挺拔,肩膀寬厚,看起來能有一百八十六公分的樣子,帶給人極強的視覺沖擊力。
隻不過随着他走來,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撲面而來。
剛剛從歐洲回來的朱傳仁,知道這是白人身上特有的臭味,典型的進化不完全。
不過他掩飾的很好,并未被人發現他的異樣。
“我不記得我有華人朋友!”對方一開口就帶着強烈的傲意。
雖然腔調讓人牙碜,但能聽懂,朱傳仁松了口氣。
他來的太匆忙,忘記帶翻譯,也是到了門口才想起來。
幸好對方會講中文,由此可見這個阿加特是有備而來。
“阿加特先生說笑了,以前沒有就沒有了,以後可以有。”
他的話有些繞,阿加特那半吊子中文還不足以理解這個程度,擰着眉頭問:
“說簡單點,我聽不懂。”
“意思是,我們以後可以做朋友,隻要你願意,阿加特先生。”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吧?”阿加特裝模作樣的拽了拽西服衣領,顯然沒把朱傳仁放在眼裏。
随即坐下來,擰眉問道:
“作爲一名紳士,你不應該主動介紹下自己嗎?”
朱傳仁心中腹诽:老子跟你紳士的着嗎?
吐槽歸吐槽,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做了介紹。
“原來你就是那位朱三少爺?”
說這話的時候,阿加特臉上帶着嘲弄,顯然沒把朱傳仁的名諱放在眼裏。
“正是在下,不知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阿加特董事?有的話還請說出來。”
“沒有得罪我,但你得罪的是偉大的高盧雄雞,你用你肮髒的金錢,腐蝕了一名有一名來自高盧的紳士,實在罪不可恕!”
阿加特毫無預兆的暴怒,指着朱傳仁的鼻子一頓臭罵。
朱傳仁神色一凜,知道這事兒恐怕沒法善了,既然如此,那他也不裝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要知道這裏是華夏,不是你的祖國。”
“你居然敢威脅我?”阿加特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是又怎麽樣?阿加特董事,我本帶着善意二來,但你卻将我的善意扔到地上,狠狠的踩碎,既然如此,我也不用給你留面子了。”
阿加特氣笑了:
“好,很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不給我留面子!”
“拭目以待吧,對了,别怪我沒給你提醒,如果你繼續針對我,以及任何商社,還有康德董事,那麽後果你一定承受不起!”
說完,朱傳仁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阿加特的家。
與其被人趕走,還不如自己主動走。
不管背後如何暴怒的阿加特,朱傳仁上了車後,臉色陰雲密布,随時随地都有一場暴雨降下來的既視感。
“三少爺,咱們去哪?”
“去找康德!”
“是~”
康德家離這兒很近,一腳油門就到。
老譚上前叫門,等了好一會兒,睡眼惺忪的康德打着哈欠來開門。
見到朱傳仁的臉,愣了一下,驚喜道:
“你回來了?”
“看起來你的狀态還不錯,沒有因爲這點打擊就頹廢下來。”
康德聳了下肩:
“這點打擊還無法擊倒我!”
“那我就放心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進吧,随便點,都是朋友,不過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康德給他倒了杯水,随後坐在朱傳仁對面。
“事實上,我剛從阿加特家裏出來。”朱傳仁如實道。
“我一猜你就回去找他,結果肯定令你不滿意吧?”
“那就是個被慣壞了的蠢貨!”朱傳仁給予精準的評價。
“哈哈~沒錯,就是個巨嬰罷了,不過你也别小瞧他,人家的背景很深厚,反正我是惹不起。”
康德自嘲了一句,随後道:
“所以,你想好如何破局了嗎?”
“兩個辦法,要麽咱們低頭認慫,然後夾着尾巴滾出法租界!”
康德搖了搖頭:
“我才不要呢,隻有在租界,我才是受人敬仰的康德董事,去了别的地方,什麽都不是!”
這人還真有自知之明。
“那就隻有第二個辦法了!”
“什麽辦法?”
朱傳仁上身前傾,示意康德附耳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後,就見康德一臉驚恐的看着他:
“你瘋了?”
朱傳仁恢複坐姿,神态悠然,攤開手道:
“你覺得我瘋了嗎?”
“但你怎麽敢啊?那可是,那可是”
“有什麽不敢的?别忘了這裏是誰的地盤,他父親想要報仇,總不能把部隊開到華夏來吧?就算他有這個能力,你敢保證你們國内那幫大老爺們,會允許他這樣做?”
康德張開嘴巴,眼睛瞪得溜圓,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若想成大事,就不能瞻前顧後,你應該很清楚,阿加特不死,你我都沒好日子過!”朱傳仁理智的跟他分析道。
“但是.”
“别但是了,我問你,你還想不想恢複家族榮光?”
“當然想!”
“你還想不想多賺點錢,日後給自己養老?”
“當然想!”
“你還想不想在法租界爲所欲爲,受萬人敬仰?”
“當然想!”
朱傳仁攤開手:
“那這一切離得開你的董事頭銜嗎?你應該很清楚,再給阿加特一些時間,你的頭銜可就不保了!”
康德一想到自己失去這一切,就害怕的渾身發抖,同時,心中的小惡魔漸漸浮現出來,臉色猙獰。
“都是他逼我的,要怪就怪他自己,跟我無關。”
朱傳仁勾起嘴角,魚兒上鈎了。
“這就對了,康德,你要明白,我這麽做都是爲了你啊。”
這話就屬于偷換概念了,但已經魔怔了的康德根本沒聽出來。
“謝謝,朱!你是我永遠的兄弟!”
“我的榮幸,康德爵士!”
朱傳仁再次恢複了這個總能讓他心花怒放的稱呼,人已經快被忽悠瘸了。
“那你說怎麽做?”
“簡單,找一個離死不遠的重病患者,必須得是白人,不能是華人!”
“爲什麽?”
“因爲這會讓人第一時間想到和我的沖突,但要是個白人,我就有理由從這件事中摘出來。”
康德點點頭:
“有道理,然後呢?”
“然後?很簡單,給他一筆錢,答應他一些承諾,然後送他一些好酒,接下來就是等時機了。”
康德反應不慢,順着朱傳仁的思路道:
“一個終日酗酒的将死之人,無意間開車撞死了将軍之子,emm~不錯,這個情節我喜歡。”
朱傳仁微微一笑:
“這還不夠,事發之後,由于害怕,也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這個人選擇自殺,一命換一命,公平!”
康德眼睛越來越亮,這個理由簡直天衣無縫,就算江戶川和福爾摩斯合體也破不了案!
他狠狠按了下拳: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嗯,你負責找人安排,我負責出錢規劃路線,康德,不要猶豫,盡快動手!”
狠得咬着後槽牙狠狠點了下頭:
“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人!”
“那就等你消息了,告辭!”
兩天後,魔都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紛紛刊登了一則消息,法租界公董局新任董事阿加特,被一名喝醉的老毛子在家門口開車撞飛,經搶救後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而肇事司機因爲愧疚,選擇服毒自盡。
康德家,朱傳仁還能沉得住氣,但康德可沒那麽好的養氣功夫,一會兒功夫已經砸爛了好幾隻花瓶了。
“艹!混蛋!撞死人都不會,廢物!活該去死!”
朱傳仁擰眉看着他:
“發脾氣沒用,我們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彌補!”
“怎麽彌補?廣慈醫院現在被警務處的人團團圍住,皮埃爾總董也派人關切,根本沒有補刀的機會。”
朱傳仁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完美的防禦,隻要有人參與,就一定有弱點!”朱傳仁幽幽說道。
這話令暴怒中的康德突然安靜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
“廣慈醫院的醫生應該也要生活吧?要生活就得要錢!”
康德微微蹙起眉頭:
“但這樣會暴露我們,人爲的痕迹太重了。”
“不!阿加特那個混蛋隻是暫時脫離危險,不是永久脫離危險,也就是說,還有複發的可能性,稍微加點藥物導緻傷情複發,這根本查不出來。”
康德磨挲着下巴:
“好像有點道理~”
“至于那位醫生會不會暴露,隻要抓住他的把柄就好了嘛。”
康德點頭: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安排。”
“嗯,一會兒我去廣慈醫院轉一圈,就以看病的名義。”
“合适嗎?”
“有什麽不合适的?要是不去才做賊心虛呢。”
“好吧~”
廣慈醫院9号樓,外籍病房樓,建于醫院創建初期的1910年,是廣慈醫院最早、最重要的建築之一。
該樓座北面南,夏可避暑,冬可就日,沿宅置有回廊,南北互通,用于專門收治外籍病人。
法式兩層洋樓,紅磚外牆上鑲嵌白色玻璃窗框,入門就是左右弧形樓梯,盤旋上至二樓,扶手和欄杆都是紅木色,透着敦實的典雅。
一挂歐式三層吊燈從二樓直垂到一樓,散發着銅色的柔光。
陽光透過落地窗幔,變成了乳白色,灑在走廊裏,隔開了窗外的喧鬧。
而就在八号樓旁邊還起了地基,那裏是未來的8号樓,準備用作産科大樓。
在地基旁邊還擺放着八号樓的效果圖,純手繪的。
從效果圖可以看出,這是一座二層半磚木結構樓房,造型豐富而獨特,形體厚重,線條鮮明,凹凸有緻。
屋檐下配有木質托角和裝飾帶,其紅磚外牆顯現出穩重大氣,屋頂的法式老虎窗,是建築最具法國文藝複興時期特色的特征。
廣慈醫院是本世紀初,天主教江南教區主教爲了擴大天主教的影響,在法租界金神甫路東側購買了165畝土地,用于開辦醫院。
1906年開始籌建,首期工程建造了四幢兩層西式磚木結構房,一幢供修女用,一幢供職工用,兩幢供病人用。
早期的醫院裏充滿了宗教氣氛,1907年10月13日開院時,它的名字是“廣慈醫院”,在教會内部則被稱爲“聖瑪利亞醫院”。
當時醫院裏僅有2名法國醫生,他們主要管理住院病人,門診病人則由修女施診給藥。
之所以說宗教氛圍濃烈,看玻璃窗就知道,裝的還是彩色玻璃,如天主教堂一樣,有的玻璃窗還拼貼成長翅膀的天使畫面。
朱傳仁來到醫院的時候,發現這裏已經被層層包圍,半軍半警,有老外也有華人。
他本來想報上名直接去探望的,但進入醫院内後,發現檢查相當嚴格,他心思一轉,随便挂了個内科,開了點治拉肚子的藥,便離開醫院。
回到車上,老譚還愣了一下:
“三少爺,探望完了?”
“沒進去,查的太嚴了,就算普通病人也得被拉着問東問西,還是被惹麻煩了。”
“那咱們現在去哪?”
朱傳仁正要說回家,忽然發現醫院附近有一座超級豪宅,占地面積非常大,不禁問道:
“這是誰的房子?”
老譚看了一眼,不确定的說:
“聽說工部局有一位董事住在法租界,自己買地蓋樓,莫非就是這一座莊園?”
“哪位董事?”
“好像叫什麽馬裏斯?”老譚有些含糊的說,顯然他也不确定。
馬裏斯?
朱傳仁眼前一亮,他記得,工部局有一位總董就叫這個名字。
如果真是他的話,那倒是個意外之喜。
此時,馬裏斯花園的烏桕數葉浸透了秋的濃郁,陽光照在葉子上,通透的紅,法租界的秋色是溫暖婉約的。
馬裏斯是英籍冒險家、跑馬總會的董事老馬裏斯的兒子小馬裏斯,此人主修建築,而他的私人宅邸自然也是自己親自操刀設計,這座宅院很新,應該剛剛落成沒多久。
朱傳仁心中閃過幾個念頭,讓老譚去查查這座花園主人的信息。
比起調查阿加特,馬裏斯的信息幾乎公之于衆了,很好查。
信息上顯示,馬裏斯出生在魔都,今年36歲,幼年就讀于西童公學,13歲時離滬遊學全球,1906年,23歲的小馬裏斯回到出生地。
他的父親老馬裏斯是北愛爾蘭人,是一個大膽的冒險家,也是魔都商界的傳奇人物。
老馬裏斯出生在英國,上世紀中葉來魔都白手起家,先在英商彙豐銀行當彙總,後來在跑馬總會任職,最後成爲跑馬總會的總董。
老馬裏斯在魔都廣置房地産,并娶了英文報紙《字林西報》老闆的女兒爲妻,成爲了《字林西報》的董事長。
小馬裏斯繼承家業後,很快成爲一名精明的地産家和金融家,他自組建設計了德和洋行、外灘十七号字林大樓。
随後又在醫院附近的金神父路買下地皮,建造了一座占地近8萬平方米的英國田園式别墅,其中,綠化占據了總面積的七成以上。
老譚甚至從公董局調到了馬裏斯花園的檔案,總占地面積約77212平方米,建築面積9855平方米,由四幢高雅别緻、風格各異的花園住宅組成。
四幢風格各異的歐式洋樓散落在綠草如茵、古木參天的花園裏。
大草坪周圍有亭、台、假山、紫藤架、葡萄架、小橋、湖泊、噴泉,四季景色宜人。
綠影婆娑的法國梧桐下,是一排鑲嵌着琉璃瓦的高牆,牆内是一片偌大的花園,鬧中取靜。
茵茵的草坪、如蓋的巨樟,紫藤架、葡萄架、灌木叢相間疊映,生機盎然。
綠草叢中散落着噴水池、小橋亭閣,雪白的小天使雕塑在高高的噴泉中翩翩起舞,可愛靈動。
光是看檔案就讓人心馳神往,如果置身其中,必然更有情調。
得到這些信息後,朱傳仁便讓人遞了拜帖,很快便得到對方的恢複,邀請他到馬裏斯花園做客,享用下午茶。
次日,朱傳仁如約抵達馬裏斯花園。
從東大門進入花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幢主樓與輔樓。
這兩幢樓連成一體,建築平面構成“L”形,造型獨特,既富于變化又充滿和諧。
主樓的面積超過1300平方米,爲二層磚木結構的住宅,建築格局宏偉,屬于英國新古典主義府邸建築風格。
這棟建築借鑒了路易十四初期至路易十六早期的宮廷風格。
建築格局宏偉,平緩的四坡頂屋面,覆蓋着紅色洋瓦,檐口部有齒形裝飾,山牆一側别緻的壁爐煙囪三、二一組地伸出屋面。
紅磚清水牆面,轉角處的簇柱則以白石作貼面,部分山牆及二層部分牆面露出深色的木構架,外觀色彩和諧而又不失鮮豔。
雖然是一幢兩層磚木結構的住宅,但其建築格局宏偉,門前一對華夏風的石獅,神态威武。
這就是宋代時期的“淡井廟”,石獅所守處正是該廟宇的入口處。
後面還有兩座建築,坐落在花園最深處,建築面積900平方米,是造型華美的現代風格洋樓。
氣勢宏偉的大理石柱和許多隻有在照片中才能見到的别緻的圓形窗和彩色玻璃,圓形窗上刻有楊柳、白石和竹子等,畫面十分精緻,宛若一幅幅華夏傳統國畫中的工筆畫;
彩色玻璃圖案曼妙、色彩瑰麗、栩栩如生,樓底設有長廊,台階下是一大片草坪。
花園東北部的是一幢獨立式紅牆斜頂的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風格的莊園别墅。
因馬裏斯喜歡跑狗跑馬,在這座大花園的西側,還有一組建造精緻的馬廄和狗棚。
僅僅是從大門到花園涼亭中,朱傳仁就走了好幾分鍾,由此可見這座花園的占地面積有多大。
如果僅僅是面積大也就罷了,偏偏每一寸土地都有最别緻的景觀,這才是讓人吃驚的地方,由此可見馬裏斯作爲建築設計師,其才華有多麽讓人驚豔。
終于,在仆人的帶領下,朱傳仁見到了馬裏斯,一位看起來英俊潇灑的白人。
“朱先生,歡迎來到馬裏斯花園做客。”
“這是我的榮幸,馬裏斯董事。”
“叫我戈登就好,如果你願意把我當朋友的話。”馬裏斯有些俏皮的沖朱傳仁擠眉弄眼。
“當然,我想沒人不願意跟你這樣的人做朋友吧?”
“爲什麽?”
“因爲你有錢。”
“啊哈哈哈~我喜歡你的坦誠,朱先生。”
“實話而已~”
“不過據我所知,朱家的财力也是非常雄厚的。”
“比不得貴家族,我們賺的都是辛苦錢罷了,偏偏這樣還得被人算計,累啊。”
馬裏斯愣了下,随即意味深長的說:
“我以爲朱先生是來交朋友的,原來是要求我幫忙嗎?”
“不,交朋友是真的,至于幫忙的話,暫時用不上,我能夠解決。”
“真的嗎?外面傳言說阿加特董事的事故,就出自你之手。”
“污蔑!赤果果的污蔑!”
“好吧,就算是也沒人願意承認!”
朱傳仁搖了搖頭:
“雖然我有這個動機,但沒這個膽量啊,我隻想本本分分的賺點零花錢,怎麽敢得罪一位董事呢?”
“這話我可不信,朱先生,你真的不是來求我幫忙的嗎?”
“如果是,你願意幫忙嗎?”
“不願意,就像你說的,沒人會平白無故得罪一名董事,特别是對方背景不俗的情況下。”
朱傳仁攤開手:
“所以啊,我有自知之明~”
馬裏斯點點頭:
“好吧,那我相信你是來跟我交朋友的,來吧,嘗嘗我家的下午茶,是不是符合你的胃口。”
朱傳仁打眼一掃,竟然是中式點心,有甜有鹹,茶也是中式紅茶,頗爲意外的看着對方:
“沒想到馬裏斯董事也喜歡華夏文化。”
“我可是半個華夏人,畢竟我在這裏出生,我愛這裏的一草一木。”
“難怪你的中文跟我一樣好。”
“哈哈,我一直以此爲榮。”馬裏斯大笑,能看出來他是個性格相對開朗的人。
也可能是年紀沒到,所以還沒養成那些老派富豪的壞習慣。
跟馬裏斯交流,甚至比跟康德交流更加愉快。
朱傳仁捏了一小塊餅幹放入口中,類似于桃酥的口感,香甜軟糯,再配上一口紅茶,陽光灑在身上,世間最幸福的時刻不過如此。
這時,一位身着公主裙的白人姑娘從遠處走來,看到馬裏斯熱情的招手,朱傳仁還以爲是他女朋友或者老婆。
但馬裏斯緊跟着說:
“我妹妹來了,正好介紹你們認識。”
“海倫,快來,給你介紹個朋友,朱傳仁,朱家三少爺。”馬裏斯是用中文說的,顯然這個姑娘也會中文。
“你好朱三少爺,歡迎來莊園做客。”
“謝謝,海倫小姐,你笑容就像午後的陽光一般溫暖,令人着迷。”
朱傳仁牽起對方的手,微微躬身,用鼻尖清除滑嫩手背,紳士禮儀令對方驚訝。
“沒想到朱三少爺還懂西式禮儀。”
“事實上我剛從歐洲度蜜月回來。”
馬裏斯吃驚道:
“你結婚了嗎?”
“是的~”
“哇哦,快跟我說說,結婚是種什麽樣的體驗?”
馬裏斯至今未婚,不過像他這種男人,也不可能缺女人。
“怎麽形容呢?應該還不錯吧。”朱傳仁簡短的說道。
“這算什麽回答?”
“事實上我也沒有更深的體驗,畢竟新婚總是幸福的。”
“好吧,饒過你了。”
海倫坐到朱傳仁和馬裏斯之間,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陶醉的說:
“我一直覺得中式紅茶的味道更加醇厚,無需加糖加奶,滋味也更加豐富。”
朱傳仁是真的挺佩服這兄妹倆,算是把華夏文化玩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