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一路向北,除了天氣一天冷過一天,路上倒是風平浪靜。
快到的時候,船老大壓低了聲音警告大家:
“都不許說話,岸上正打仗呢!”
水手們有點促狹地特意交代說:
“有小孩子的婦女趕緊想辦法用東西堵在孩子嘴上,誰要是出一點動靜,咱可全都完蛋了!”
這話明擺着就沒安好心,都這會兒了還想着占便宜。
婦女能用什麽堵嬰兒嘴?用屁股想都知道。
唉~人心不古啊。
夏元璋聽到這話,不由歎了口氣,但現在船上,他也不敢亂說話,免得船老大一生氣把他踢下去喂魚。
船上的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畢竟目的地就快到了,有的小聲議論着:“真順當啊!一路上沒風沒浪,感謝海神娘娘!”
然而傳仁不這麽看,眼睛不停的掃視着海面,可惜海上霧氣彌漫,什麽都看不到!
夏元璋好奇:
“傳仁,你看什麽呢?”
“夏掌櫃,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安靜的不太對勁啊!”
話音剛落,傳武連連點頭:
“俺剛剛就想說,這兒怎麽這麽靜啊?靜得有點吓人哪。”
傳武的嗓門大,一說話就被船老大聽見了,虎着臉壓低聲音呵斥:
“誰還在說話?都不想活了?閉嘴!”
魏春芳一聽,趕緊摟着鮮兒和傳傑,用一根繩子把三個人的手腕拴在一起。
朱傳文和朱傳傑兩個人在外面裹着娘兒仨,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壓着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陣海鷗叫聲傳進船艙,透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碧藍的大海上,海鷗翻飛,再遠處,陸地已經隐約可見。
船艙内的衆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紛紛出了艙,站在甲闆上向岸邊眺望。
岸越來越近,一張張期盼的臉也越來越激動。
突然,海面上空掠過一聲尖叫。
一發炮彈在海面上炸開了花,掀起驚濤巨浪。
船老大高喊着讓衆人回艙,又吩咐舵手掉頭,卻哪裏還躲得及。
一發發炮彈呼嘯而來,本來平靜的海面如沸騰了一般,蕩起的浪花拍擊着木船,木船起伏不止,搖搖欲墜。
傳仁死死抓着一根竿子,另一隻手抓緊夏元璋,他還指着夏掌櫃這個地頭蛇照拂呢,可不能讓他死了!
傳武他們緊挽着繩子,摔得東倒西歪,就是不肯放手。
眼見着與他們一起的航船有的被炸成兩半,直沉入海底,有的燃起大火,濃煙滾滾。
傳傑不禁大哭起來說:“娘啊,咱上不了岸了。”
傳武扯着嗓子罵道:“老四你個沒出息的玩意兒,哭啥,咱的船又沒事。”
傳仁剛想讓他住口,别特麽烏鴉嘴。
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吸了一口夾雜着火藥味的空氣,突然一聲巨響,緊跟着船身一震,船艙裏的人摔滾成一團。
隻聽得船老大罵道:“奶奶的,把舵艙給炸了。”
大船像喝多了酒的醉漢,在翻滾的海浪中繞着圈子,卻全然失了方向。
說來也巧,那船蕩來蕩去竟被炮彈激起的浪花蕩出了岸邊,又回到了深海區。
感覺天上下餃子一般,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望着天上,生怕有炮彈落在自己頭頂。
這一晃,就晃了幾個小時,也許還要更久,但這會兒所有人都失去了時間概念!
終于,大船平穩下來,雖然硝煙依舊籠罩着船隊,但應該是安全了,衆人劫後餘生,都後怕不已。
船老大歎道:“唉,這才真是海神娘娘有眼。不過掌不了舵、行不了船,往後也是身不由己了,大家生死由天吧。”
帆船在海上漫無目的漂了幾天幾夜,。
每天都有人支撐不住而倒下,因爲饑餓或者疲勞。
倒下的人隻能在親人的悲嚎中屍沉大海,把闖關東的沉甸甸的夢想冰封在陰冷的海底。
最初的死亡帶來的沉痛和驚恐,在目睹接二連三的死亡後已經變成了麻木。
這讓人想起老漢的話來,從齊魯山海關沿路的墳堆都是壯志未酬的鄉親,可是這茫茫大海,又去哪埋葬這些森森白骨呢?
恐怕最好的結果就是喂魚了吧?
連身材壯碩的船老大身子也佝偻下去,眼窩深陷,看着如行屍一般。
雖然所有準備去關外闖蕩的人都帶足了幹糧,但任誰也架不住這樣的蹉跎。
夏元璋餓得奄奄一息,眼睛四處撒目。
他的幹糧早在天上下炮彈的時候便掉入海中,這些天一直靠着朱傳仁的施舍才勉強過活。
他無力地爬到傳仁跟前,小聲求道:“傳仁,伱還有吃的嗎?我快餓死了。”
傳傑聽到聲音,不禁探頭看向他,問他說:“你沒帶幹糧呀?”
夏元璋說:“唉,我的行李卷到海裏去了,這都幾天了,全靠傳仁救濟,要不我早餓死了。”
傳傑拉了下傳仁的手說:
“哥,你還是留點幹糧救命吧,萬一咱還得再漂上一段時候呢,給他你怎麽辦?”
傳仁也沒好到哪去,這些天,他的幹糧分給夏元璋一半,他隻能保證最小的攝入量,雖然不至于餓死,但身上早沒了力氣。
這會兒要是讓他跟人對打,估計一個照面自己就得爬那。
不過他在夏元璋的身上投資不小,不能半途而廢啊,摸了摸傳仁的小腦袋:
“行了,你看好自己的糧食,不用管我。”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最後一張煎餅遞給夏元璋:
“夏掌櫃的,這是最後一張,咱倆一人一半,我娘和我兄弟的幹糧你就别打主意了,他們同意我也不同意!”
夏元璋唉的一聲歎了口氣:
“傳仁,你的救命之恩,如果能活着到榈順,一定報還!”
“那就等到了再說吧!”傳仁無力的擺了擺手,打開水袋,淺淺的潤了下嘴唇,便不再說話了。
說話也是需要耗費體力的,他最缺的就是這個!
夏元璋的嘴蠕動着,深凹的眼窩頓時盈出淚水。
他就着傳傑遞過來的水,小心翼翼的把半張煎餅吞了下去。
剩下一半,他用了好大毅力才忍住沒吃,遞給傳仁。
過了一會兒,似乎恢複了體力,他坐起來,緊緊地握住傳仁的手說:“傳仁,你救了我一條命,謝謝你。”
“夏掌櫃的,不說這個了.”傳仁是真沒力氣說話了,雙眼充滿迷茫,像自己這樣苦逼的穿越者可不多了。
但好在老天爺沒有放棄他們,又這麽漂了兩天,船終于靠了岸,船工們張羅着把大夥扶下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