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颙一夜之間走得幹幹淨淨,甚至連他宅邸的奴仆小妾也全都跟着走了,長安城忽然就變得冷清和詭異。
當然,在此之前,長安的百姓早都走了大半,剩下的不過是根本沒有地方去的平民百姓。
他們聽到了異動,也不敢出門,家家戶戶将門闆上好,窗戶釘死,準備好了存糧,打算等着司馬越的軍隊進城之後再觀望一下。
“不管誰得了天下,總是要我們老百姓幹活吃飯的吧?”有不滿者發着牢騷,在自家的院子裏通過大門的門縫觀察着外面的情況。這裏是未央宮與城門之間的必經之路,若是有人經過,也一定是能夠看得到。
“聽說現在是皇上坐鎮未央宮。”他年輕的兄弟也湊了過來。
“那有什麽用?明擺着是放棄他了呗。”這兩人的父親也走了過來,輕手輕腳地又在門闆上加了一根手臂粗的橫梁木。
“爹,這是做什麽?”年輕人不理解。
“你們沒聽說麽?之前司馬颙的大将軍張方是将整個洛陽洗劫一空,誰知這個司馬越來的話,會不會也這樣?咱們家這宅子雖說不大,但在這個位置上,很危險啊。”
“也不至于吧,人家也是搶大戶。”哥哥又趴在門縫處看了看,“這都過去十天了,也沒人進來,不知道在做什麽?”
“我倒是看到隔壁的小牛子還在給宮裏送些雞鴨之類的吃食……”話音未落,街上忽然有了騷動,看起來是未央宮的禁軍快速往城門口聚集過去,一個個神色緊張,看起來很是不尋常。
從這個角度雖然看不見全貌,但并沒有金戈鐵馬的撕喊之聲,倒像是一些人乘坐着馬車進城的聲音。果然,又過了一會兒,有四五輛馬車緩緩從城門口進來,馬蹄踏在青石闆路上,發出了聲響,不徐不緩。
馬車前面有禁軍開路,後面也有禁軍押後,給的牌面十足。
從門縫之中看過去,這馬車的規制還挺高,應該是皇室女眷的專用馬車。
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麽會有女人進長安城呢?
不止是這家人在揣測,就連趕過去查看情況的袁蹇碩都愣住了,他不明白爲何在這個時候嵇飛燕會出現在這裏。
嵇飛燕,嵇紹的獨女。
洛陽城數一數二的貴女,當年也是皇後的熱門人選。但是她死活不肯嫁給傻子皇帝,甚至想給司馬倫做妾。後來知道司馬穎不克妻之後,一顆芳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說起來,她也算是婚事極爲坎坷波折,幾番折騰之後竟然給司馬越做了妾室。不過,嫁過去沒多長時間就生了個兒子,極受司馬越的喜愛,甚至還認爲是嵇飛燕和兒子旺自己,更是将母子二人捧在手心中寵愛,大有要将嵇飛燕扶正,成爲正室王妃之意。
生過孩子的婦人,身體豐腴,面容飽滿,看起來生活過得極爲滋潤。她的車辇配制規格也很高,僅次于王妃。時隔四年再次見到,袁蹇碩都要恭恭敬敬地站在車下給她行禮。
嵇飛燕早已經褪去了少女的羞澀,看着袁蹇碩說道:“王爺還在荥陽,大将祁弘倒是過來了,但是沒有王爺的命令他也不會進城的。我是覺得很久沒有見到容兒妹妹、皇後娘娘了,總是很想念的。就想着幹脆過來看看好了,袁統領總是能夠讓我進去的吧?”
他們都很熟悉,至少當年在洛陽皇宮裏也說說笑笑過。他還記得嵇飛燕看向司馬穎時那雙情意綿綿的眼眸,若沒有這麽複雜的紛争,她會不會是司馬穎的王妃,就沒有那個令人讨厭的樂妃什麽事了呢?
畢竟,當年他對嵇飛燕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而她的父親嵇紹更是爲了保護皇上而死,是大晉的忠臣,還有了風光厚葬。
但是,如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各爲其主,各謀其事。
沒想到今日會以這種方式見面,饒是袁蹇碩這樣的硬漢将軍,心裏也有了不一樣的滋味。
他攥了攥腰間的劍柄才說道:“側王妃,目前局面很亂,您這個時候來也不太合适的。”
“哎,有什麽合适不合适的。長安這不也挺好的麽?”嵇飛燕沒有下車,隻是掀開了車簾,看着袁蹇碩,“今日不過是我來和皇後娘娘說幾句話而已,你也莫要阻攔才好。”
嵇飛燕的背後是司馬越,是現在占有極大優勢的戰勝方,就算是再不樂意,袁蹇碩還是要放行的。更何況聽她的口氣,似乎還想和羊獻容說幾句悄悄話,也許就是有關皇上日後的安排呢?
這樣敏感的時刻,他也不敢有所怠慢,還是站直了身形說道:“卑職還是需要請示一下皇上皇後的。”
“行,我和你一起去未央宮門口等吧。在這裏實在是過于招搖了。”嵇飛燕放下了車簾,讓身邊的宮人不由分說就駕了馬車前行,大有硬闖的架勢。
袁蹇碩隻好一邊跟随,一邊讓人快速給羊獻容報信,讓她也有所準備。
冷清的長安城,因爲這輛馬車的出現,隐約之間有了緊張詭異的意味。每一扇窗戶和門闆的背後都藏有窺探的眼睛,沒有人知道嵇飛燕的來意。
但是,或許就是利用女人之間的情誼來讓羊獻容說服皇上司馬衷讓出皇位呢?
不止是袁蹇碩這樣想,站在未央宮門口的張衡以及賀久年都闆着臉看着嵇飛燕的馬車進來。他們和嵇飛燕不熟,但對于嵇紹救主的行爲非常佩服,對她多少也會有些敬意。
羊獻容正在和翠喜蘭香收拾細軟之物,一樣樣清點,也記錄在冊,方便日後查找。司馬颙棄城之後什麽都沒有說,皇上那邊也沒有什麽想法。最後,她和張度商量還是要準備好随時走的可能性,不管走去哪裏,長安也不是久留之地。
張度在收拾皇上的所有物品,以及之前洛陽皇宮運過來的一部分金銀珠寶。
皇上司馬衷因爲大皇姐的離世,心情一直極差,躲在寝殿裏不出來。羊獻容就讓他的那些美人和嫔妃都過去看看他,也同他一起吃飯,軟語暗香,總是能夠舒緩情緒的。
不過,看起來司馬衷愈發不開心,呆呆地坐在寝殿裏看熏香爐中的渺渺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