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獻容沒有多說話,還是在天元宮安安靜靜生活。
這一年的洛陽冬日似乎也沒有特别冷,甚至總有一種春意融融的感覺。在經曆了篡位再奪權之後,政局似乎平穩了不少,至少能夠看到司馬乂每日裏到皇宮來上朝,和皇帝司馬衷也是有說有笑的。
百姓們看到皇權高官又漸漸恢複了正常,街市的煙火氣息也就慢慢回來了。那些餐館酒樓有了食客,雖然沒人敢高聲談論,但總算是有了人氣。
明月樓也開了門,老闆毛鴻茂坐在櫃台後面,也沒讓小夥計們去門口招攬生意,說是想來吃飯的看着這裏開着門,必然就會進來了。
人不多,生意難做。
他看着皇宮的方向一直在發呆,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直到羊家的兩兄弟,羊獻永和羊獻康走進來,他才轉過神來問道:“你們兩人今日不當值?”
“歇一天,累得慌。”羊獻康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抓起桌子上的茶壺自顧自地先倒了一大碗,咕咚咚地喝了下去。
大哥羊獻永瞥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一下茶壺,發現水是溫熱的,才沒有說什麽。他也坐了下來,對毛鴻茂說:“随便弄點吃食就好了,我們早上就沒吃,現在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哎,等等,我去後廚看看還有什麽熱的麽。這都過了晌午飯的飯點兒,應該也沒有什麽剩的了。”毛鴻茂趕緊去後廚轉了一圈,端了不少大餅和肉糜過來,“就隻有這些了。”
“沒事,吃一口就好。”羊家兄弟對吃食不挑剔,看到大餅還是熱的,也挺高興的。
“問句不該問的,你們北軍府不應該沒飯吃吧?”毛鴻茂嘿嘿幹笑了幾聲。
“沒人做飯。”羊獻康幾口就把大餅吃了下去,“這幾天皇上都去西校場練兵,我們本來也不需要跟着。但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又想起來讓北軍府也跟着一起練兵,不光隻是武衛,而是北軍府全部的人都要去……那這不是廚子夥夫也全都去了麽。”
“那你們兩怎麽回來了?”毛鴻茂拉了把椅子也坐了下來,還讓小夥計去後廚讓他們再給炸幾個雞蛋端過來。
“哦,我就跟皇上說,泰安郡那邊給小公主送了些小玩意,都是皇後娘娘小時候用過的,我要去拿一下。皇上就同意了。”羊獻康笑起來越發地明朗好看了。
經過這兩年的曆練,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感,隐隐呈現出人中龍鳳之姿。再看向羊獻永,他比他父親更有一種英挺之意。常有人說,羊獻永極爲酷似先祖羊祜,當然也更有羊祜的文韬武略,就看他爲司馬穎做謀士,且作爲先鋒在黃橋一役之中大顯身手,未來絕對不可小觑。
現在盯着羊家兄弟,想聯姻的人不在少數。
但是,衆人又都在觀望,畢竟目前的局勢很是詭異。皇帝依然是傀儡,但似乎司馬乂也成了司馬穎的傀儡,每日裏的公文都要抄送司馬穎一份才好。然後,再有司馬穎決斷之後,交還給司馬乂再處理。
從洛陽到邺城,再從邺城到洛陽,不知道累死了多少馬匹。
不過,大家就算是知道也不會說什麽。至少現在短暫的平靜,也讓人能夠有喘息的機會。
“你父親從泰安郡回來了?”毛鴻茂問道,“算算日子,要到五月節才能回來吧。”
“是羊家的老仆人過來了幾個,她們都是看着三妹妹長大的,這三妹妹有了孩子,現在最缺的就是帶孩子的人手,這些人要幫忙的。”羊獻康飯量大,吃得香,轉眼之間風卷殘雲,桌子上的食物都不剩什麽了。
“皇上竟然就同意了?”毛鴻茂還是有些驚訝的,因爲這并不合規矩,另外羊家兄弟扯了個這麽爛的借口就從校場練兵中跑了出來,也是挺任性的。
“哎,至少說三妹妹的事情,他都會同意的。”羊獻康嘿嘿笑着,把最後一塊大餅讓給了大哥,“哥,這個卷雞蛋吃,特别好吃。”
羊獻永吃卷餅的樣子,竟然也如此好看。但毛鴻茂不知道爲什麽,忽然間想起傳聞中這也是個少年将軍,聽說是手刃了一百零一顆人頭……哎,他打了個冷戰,不再看他,隻是向小夥計喊道:“再炸一盤雞蛋過來。我記得竈台上還有一盤腌蘿蔔,也趕緊端過來。”
“腌蘿蔔?别别别,打包給我,我帶給三妹妹去,她喜歡吃這個。”羊獻康笑着說道,“前幾日還聽她說起在金镛城你們腌蘿蔔的事情呢。”
毛鴻茂又笑了起來,金镛城的日子過得雖然是膽戰心驚,但總還是能夠找到不少樂趣的。羊獻容又不是一個膽小怯懦的女子,大氣利落,倒真真是皇後氣質。
“寒食節,宮裏準備了什麽吃食麽?要不要我再準備些什麽送過去?”毛鴻茂問道。
“應該沒有吧,三妹妹那邊被那個小公主折騰得人仰馬翻,她都說沒想到這麽一個小小的人兒竟然如此難伺候……”羊獻康說着這句話,看到羊獻永竟然流露出了一絲笑容,驚訝地說道:“大哥,你終于笑了,這一早上的起床氣都算是散了……”
“我哪裏有什麽起床氣,還不是你非要我和秦朝歌角力,哼,他竟然笑我的臂力不夠,不能連續拉滿鐵弓九次,就好像他多厲害一樣。”
“哎,大哥,這你就不知道了,他真的可以拉滿九次,甚至更多。他可是從小就練習這個的,咱們可真的比不了。”羊獻康的油手想去撓撓頭發,被羊獻永一把按住了。
“一會兒進宮,你還是洗洗吧,真是臭死了。”
“哎,大哥啊,是你讓我早上在校場跑了十圈,這才一身臭汗的,不怨我啊。”羊獻康竟然還撒嬌起來。
“這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這都春暖花開了……”
兄弟兩倒也是有趣,一個闆着臉,一個賴兮兮。
毛鴻茂将腌蘿蔔已經裝進了食盒裏,看着他們兩個,也是滿心滿眼的喜歡,“今日這個腌蘿蔔酸了些,看看皇後娘娘是不是喜歡?我記得當初你們那個劉曜劉兄弟很是喜歡這個的……說起來,他走了之後就沒有消息了啊。”
羊獻永的表情有了輕微的變化,轉過頭去。羊獻康立刻接過了食盒,笑着說道:“那誰知道啊?人家也不過是來這邊玩的,走了,不聯系了,不也很正常麽?”
“倒也是,或許以後還能見到吧。”毛鴻茂深深歎了口氣,這亂世,誰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呢?或許,每個人都是過客,每個人的相見都是今生最後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