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莫宮中很安靜,隻有輕微的火炭的噼啪聲。
這是翠喜特别籠了火,想着寒露依然深重,羊獻容身子弱吃得少,還是要些煙火氣息的。
她沒有在身邊伺候,因爲羊獻容也不喜身邊有人站着。
所以,翠喜隻是将一應事務都準備好,早早就和蘭香睡在了寝殿裏側的小房間裏,若是羊獻容有需要,會喊她們的。
慧珠和芫嬷嬷則睡在外面的矮塌上,今夜是張良鋤站在門口值夜,再往外就是負責巡邏的袁蹇碩帶着小分隊四處悄聲走動。身穿铠甲的張衡則站在金镛城門口的角落中點燃了一小堆篝火,還往裏面扔了幾個毛栗子,之後就是望着燃燒得旺盛的火堆發呆。
金镛城陷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無月無光,隻有星星點點的燭光閃爍。在這樣的夜幕之中,竟然讓人感到一絲安定。畢竟,司馬倫篡位的鬧劇已經二個多月,人的适應力都很強,開始安于現狀,那些守城的将士甚至有些隐藏的角落裏睡着了,發出了鼾聲。
還能怎麽樣呢?
這天即便是塌了,也還是要吃飯睡覺上廁所的。
張衡摸了摸懷裏的信箋,心底卻是一片灰暗。他不是張林的三族,但自小卻是和張林一起玩大的,他也很讨厭張林的那個樣貌,但是大家都在爲司馬皇族做事情,多少也是念着親情的份上保持了良好的關系。
但是,張林死了……死的突然,也不突然。
他的心很亂。
有幾道黑影悄悄接近了金镛城,他們的速度很快,在黑夜的掩映下,無聲無息地已經來到了金镛城高大的城牆之下的陰影中。
忽然,毛栗子爆裂開,有霹靂吧啦的聲響,吓得張衡往後退了兩步,打開了金镛城的城門,去拿門口的長矛打算扒拉一下火堆裏的毛栗子。但長矛在門後的兵器架上似乎是卡住了,他喊了門口幾個兵丁幫他……
那幾道黑影也就在這個時候從城門的縫隙中魚貫而入,又迅速消失在黑影重重的宮殿之中。
此時的羊獻容因籠火而感到了燥熱,脫掉了外衫,站在書桌前,想着應該換一支毛筆才好。
忽然,黑影映在了屏風上,書櫃上,以及白牆之上。
她有點驚訝,還低聲問道:“翠喜,你怎麽還沒去睡?”
但黑影沒有回答她,隻是默默地靠近,但走得很慢。
羊獻容有點奇怪,忍不住回身去看。
但這一眼真是吓到了她,竟然是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正慢慢靠近,雖然無任何利器在手,但看起來也是極度危險。她想尖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這人一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還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懷裏,雙手被他一隻手抓住,狀況很是尴尬。
“莫怕,是我。”這竟然是司馬穎。
羊獻容吓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聽到這個聲音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那熟悉的眸子的确是司馬穎,但那眼中的光多了幾分滄桑和不确定,甚至還有了一點點冷漠。
因爲被司馬穎捂住了口,羊獻容沒有辦法說話,隻好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司馬穎看着她的模樣有些好笑,忍不住問道:“點頭就算了,爲何還要搖頭?”
羊獻容皺了皺眉,努了努嘴,動了動手,企圖逃脫他的禁锢。
司馬穎又笑了起來,貼在她的耳邊說道:“太上皇後娘娘,沒想到我會來吧?”
就在這一刻,羊獻容忽然擡起了膝蓋,直接撞向了司馬穎的小腹。司馬穎也吓了一跳,松開了她的手去按住她的腿,但已經來不及了……這一下還挺疼的,隔着黑面巾,都能看到司馬穎的五官有些扭曲。
羊獻容已經逃脫出他的懷抱,快速站到了書桌的後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裏還拿起了一塊鎮紙青石。
“哎,你怎麽可以這樣待我?”司馬穎強忍着疼,雙手撐在了書桌上,低聲說道:“我可真的是冒了生命危險來看你的……看來你還挺好的,這太上皇後的日子也算是養尊處優,過得很是舒服吧?”
“這是什麽話?你是來看我,還是看我的笑話?”羊獻容終于開了口,聲音也不大,但透着不悅。
“自然是來看你的。”司馬穎的聲音又柔和了不少,甚至慢了下來。他看着羊獻容消瘦的面龐,又問道:“怎麽瘦了這麽多?難道……胎兒消耗你太多了?旁人懷孕都會胖啊?”
“那我就是比較瘦的那種……”羊獻容也看着他,心中揣度他這句話的意思。
“爲何還不去睡?安胎才最是重要的。”司馬穎歎了口氣,已經将臉上的黑面巾摘了下來。在燭火的映襯下,他的臉是青黑色,還有不少胡茬,哪裏還有斯文俊美的王爺的樣貌,倒是像奔波了幾晝夜一般憔悴潦草。“容兒……這亂世已經開始了,你要保重好自己的。”
“你……爲何來?”羊獻容還是問了出來。
“爲你。”
就這兩個字,擊打在羊獻容的心尖之上,輕柔卻沉重。她看着眼前人,心裏忽然就覺得很疼,疼到無法呼吸。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你知不知道司馬倫……”
“但是,我很想你。”司馬穎竟然就這樣說了出來,連一旁的燭火都停滞住了。
羊獻容的眼淚終于還是流了下來,無聲無息卻停不下來。
司馬穎繞到了書桌後面,這一次是擁抱,用自己身體的溫度去溫暖她,用自己的臉去蹭她的淚水,那些無聲的思念才會在心中發出巨大的聲響。
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羊獻容都在想,若是能夠這樣一輩子多好。不用理會那些紛争,皇權的歸屬,甚至是那些流言蜚語,隻是他們兩個人彼此屬于對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擁抱,應該能夠抵禦這亂世的寒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