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終于停了下來。
羊獻容迎着風走得就沒有那麽辛苦。
她能夠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很是急促,像是下一刻心就會從口中跳出來一般。
她隻好緊緊抿住剛塗好胭脂的紅唇,不斷給自己鼓勁。
一身大紅的鳳袍,真是過于沉重。
“隻見發上黃金冠,不見長夜人未眠。”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這樣一句詩,似乎是在來洛陽的路上,看到客棧牆壁上題寫的。
有風沙迷了眼,她略略閉上了眼睛,腳步停頓了一些,身後的人也停了下來。
她又趕緊前行,一步步,走得很穩。
快走到皇城城門口的時候,監禮官張度快步走了過來,低聲說道:“請您略等一等,在正陽城門口,會有司馬皇族之人來迎接鳳銮……迎接您。”
“有勞。”終于可以停下來喘口氣,羊獻容住了腳步,擡頭仰望着高大的皇城城牆及城門,灰牆之上,旌旗招展,更有禁衛軍的将士們挺直了身姿值守着皇家的威嚴……這還真是壯闊威武。
司馬倫和司馬穎匆匆從羊獻容身邊走過,與站在城門口迎接的皇族親眷說明情況。
羊獻容悄悄往過去,司馬穎沒來得及更換衣衫,還是渾身濕漉漉的,走起路來,地上都有水漬腳印。
不知道爲什麽,她又覺得有些好笑。
但這人不顧安危,想要爲自己打開轎門,還是很令人感動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些城門口一臉的錯愕的達官顯貴及皇族之人,看着羊獻容他們一行人,又聽到司馬倫的簡單解釋後,嗡嗡嗡地議論起來。
幸好司馬倫很是強勢,一聲大吼:“皇後駕到!”
這些人才趕緊各就各位,列道城門兩旁,恭恭敬敬地跪了一片。
趁此空檔,孫娥悄悄從後面跟了上來,低聲對羊獻容說道:“我幫你把金流蘇整理好。”
“哦。”這糾纏在一起的金流蘇的确很是礙眼,但又不得不戴着。
“我再叫幾個人過來,收拾一下衣妝。”孫娥很是妥帖,招呼了羊獻容的兩名侍女以及幾個跟在身後的婆子将她團團圍在了中央,這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羊獻容的頭飾衣衫全都整理了一遍,雖然發髻有些松散,但現在也來不及再做一遍了。
淩亂之美,也很美。
有個婆子都忍不住說道:“女郎真真是美的。”
“女郎。”有人出了哭腔。
“噤聲。”孫娥闆着臉又趕緊叮囑道。
但這幾個人竟然沒有聽孫娥的話,直挺挺地跪在了羊獻容的身邊。
有個年長一些的婆子說道:“女郎小小年紀就有這份氣度,是我大晉之幸。”
“哎,還好還好。”羊獻容沒想到身邊的這群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出,想伸手将她們扶起來,但自己的母親孫氏抱着羊獻憐也走上前來,紅着眼眶說道:“女兒,娘親隻能送你到這裏了,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娘親啊,莫哭哦,咱們不都說好了麽……”羊獻容拉住了孫氏的手,“不能哭,要笑才對。”
“三姐姐。”羊獻憐竟然今日竟然又開口說話了,将羊獻容的眼淚引了出來。
“憐兒,你也要快快好起來。”
“我的容兒啊……”孫氏這眼淚根本止不住。
孫娥在一旁有些着急了,低聲說道:“張公公過來了,女郎是要進宮去了。”
“娘親,就這樣吧。”羊獻容又笑了起來,輕輕抱了抱自己的母親,轉身跟着張度從皇城正門走了進去,沒有任何猶疑。
不管後面人員要怎麽安排和調度,這自有孫娥他們來安排。
羊獻容因剛才短暫停頓,心跳已經沒有那麽快。
她悄悄深呼吸了一下,才跟着已經趕到前面的司馬倫和司馬穎兩位王爺走進了皇城。
現在可不比在羊府輕松随意,每走一步都有嚴格的禮儀制度。
她貴爲皇後,能夠走中間的青石闆路,而兩位王爺都隻能走兩旁。
這條路還真長。
從泰山郡羊家祖宅,一路到了洛陽城。
又從羊家閨房走到前堂,走到正門,走過朱雀大街,走到皇城之中。
她的每一步,都在前行。
等走到大殿之前,高高的台階之上還鋪上了紅色的絲綢,看着也極爲喜慶和貴氣。
隐約能看到大殿之上,正中皇位龍椅中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這就是司馬衷?
羊獻容在心裏小小嘀咕了一句,遠遠地看不真切。
似乎和身側的司馬穎、司馬倫又不太相同,多了幾分威嚴和神秘感。
他們應該都是親叔叔以及表兄弟……一想到此,羊獻容又覺得頭疼起來,司馬家族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在家裏背了許久的司馬家族族譜,依然還是出錯。
此時的張度已經回到了司馬衷的身邊,站在高台之上高喊着:“泰山郡羊氏獻容,近前聽封。”
他怎麽如此之快就上了這高台階?難道還有什麽密道?
羊獻容略略有些吃驚,因爲縱然她之前就知道有這樣九九八十一級台階,象征着皇權至高無上,但真正站在這裏的時候,她還是有些皺眉。
穿這麽多绫羅綢緞,戴這麽多金銀首飾,還要站在這大風之中,真是太考驗人了。
可是,她能怎麽辦?
調整了一下呼吸,幸而,陽光已經灑了下來,一點風都沒有了。
她就這樣,一個人不急不緩,控制好速度,一步步上了台階,走向了皇權寶座之上的這個男人。
晉惠帝司馬衷,今年虛歲四十,長相身形都與先皇司馬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特别是在他身着華服不說話,一雙細長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透露出一絲陰郁和戾氣,令人感到緊張和害怕。
他看着一步步走上來的羊獻容,眼中沒有任何喜悅之色,甚至還有些厭煩。
“泰山郡羊氏獻容觐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羊獻容的禮儀學得很到位,聲音也有小女兒的嬌俏,姿勢相當優雅。
“嗯。”司馬衷隻是随便應了一聲,不再言語。
張度又上前一步,展開了一道聖旨,大聲念了起來:“皇帝臣衷,敢用玄牡,明告于皇皇後帝:自魏晉以來,天命使然,臣衷兢兢業業,開拓疆土,勵精圖治,先祖司馬一族,披荊斬棘……”
内容開篇從西晉宣皇帝起逐一回顧晉室曆代帝王的業績、經曆,至武帝建立晉朝,皇帝司馬炎如何英明神武,皇帝司馬衷更是天賦異禀,能幹異常,爲了江山社稷着想,特令羊氏望族之女進宮封後……
這是冊封羊獻容爲皇後的聖旨,内容極長。
大家都靜靜地聽着張度陰陽頓挫的念誦,可都念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沒有念完。
他倒是情緒飽滿,聲音洪亮。
跪在下方的羊獻容已經不成了,青石堅硬,膝蓋跪在上面酸痛無比,頭頂又有金钗沉重搖擺。
即便是之前有心理準備,但現在這種情況,她也很是難受和煩躁。
可此時的張度還在念着,才念到羊祜開國大将軍的事迹,這距離羊獻容冊封這一段應該還有兩炷香的時間。
她正想要不要悄悄挪換一下姿勢,鳳袍寬大,即便是盤腿坐了下來也是無人能發現的。
可此時龍椅上的司馬衷忽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朕要吃飯。”
衆人都愣了一下,正在念聖旨的張度也停頓半拍,然後就繼續念下去。
司馬衷身邊的小太監連忙俯身跪在他的身邊,低聲說道:“皇上,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完了。”
“朕餓了,朕要吃飯。”司馬衷身形高大,完全沒把小太監放在眼裏,站起身推了他一把,眼看着就要走下龍椅。
“皇帝!”司馬倫大步走了上來,直接拉住了他,低喝道:“這個時候,你必須在場。”
“朕餓了。”司馬衷竟然油鹽不進,依然要出大殿。
張度還在念着聖旨,一刻都不敢停。但速度也是明顯加快了許多,還偷眼看了看司馬衷的狀況。
司馬衷被司馬倫拉扯着衣袖,滿臉不高興。“朕要吃飯。”
“皇帝!你的皇後正跪在下面,你要爲她戴上鳳冠之後才能去吃飯!”很明顯,司馬倫的語氣很差,甚至都沒有任何尊重司馬衷這位皇帝的意思。
羊獻容都不禁擡起頭看着他們的拉扯,也仔細看着這位皇帝夫君的容貌。
長得不算特别醜,但這行爲做派,以及說話的口氣,的确不太正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