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
陸萬手持五獄迷魂鏡。
這鏡子,邊緣有五鬼,顯得頗爲邪性。
尤其是月光照耀之下,更是陰寒,令人生出危局之心。
然而此刻,鏡面之上,卻不斷有波瀾掀起,微微蕩動。
片刻之後,才見鏡面波瀾,彙聚成聲。
“五獄冥神,速來救我!”
隻這一聲,凄涼慘烈,如鬼叫哀嚎!
“……”
陸萬怔了一下。
兩位祖師也沉寂了片刻。
良久過後,才聽得四祖說道:“看來傳說是真的,五獄迷魂鏡,仿自于上古法寶,曆經冥王宗多年祭煉,生出器靈……”
“那器靈呢?”
陸萬不由得問道。
“……”
氣氛沉默了一下。
然後才聽三祖悄聲道:“那個青皮小鬼,也好意思叫什麽五獄冥神?”
“這是器靈,是法寶衍生的靈智,不是鬼物。”四祖聲音也變得複雜了些。
“難怪這麽弱,吃起來還這麽補。”三祖輕聲念了一句,然後聲音越來越小。
“……”陸萬略感無言,然後看着五獄迷魂鏡,低聲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五獄迷魂鏡,大約是宣陽高氏,向冥王宗借來的……可真正的主人,依然是冥王宗的高層人物。”
四祖想了想,說道:“以老夫推測,應是正主身受重創,瀕臨險境,即将隕落,故而以秘術,召回五獄迷魂鏡!應是要以其中黃泉之水,穩固自身,避免傷勢進一步惡化。”
如果不是五獄冥神已被三祖吞食,那麽此時此刻,五獄迷魂鏡必然破空而去,直奔正主身旁。
但陸萬聽得四祖所言,卻不由一怔,低聲道:“所以……是嘯月湖?”
“嗯。”
四祖語氣沉凝,似乎略有不滿,更有些不可思議,低聲說道:“居然沒能殺死他?”
爲了凝成這一柄誅魂劍,耗費了四祖神魂的六成魂力。
四祖肉身已亡,僅存陰神。
每一縷魂力,都難以憑着修行來恢複。
而且随着歲月流轉,他的神魂也會逐漸衰弱。
二代祖師,以及三代祖師,都是因爲歲月流逝,魂力不足,長期陷入沉眠。
近來三代祖師的蘇醒,也隻是截取了鎮陽王封魂法印的力量,以及五獄迷魂鏡當中那青皮小鬼的魂力。
除了吞噬外來之力,難以憑借自身彌補。
但吞噬外界魂力過多,自身神智都會受到影響。
因此對四祖而言,自身修煉出來的魂力,是極爲珍貴的。
無根之水,斷了源泉,用一分,則少一分。
但是爲了這一場布局,他截取了自身六成神魂之力,凝聚誅魂劍。
說白了,這相當于他用餘生六成的壽命,來聚成這一劍。
而且還動用了一朵實花的力量。
“還是老夫過于自負了……”
四祖歎息一聲:“原先預計當中,以老夫六成神魂之力,凝成一柄誅魂劍,猝不及防之下,縱然煉神,多半也要隕落。”
“如此說來,對方已是煉神巅峰?”陸萬不由沉聲道。
“從五獄迷魂鏡傳回來的痕迹上面推算,他恐怕連煉神境都未達到。”四祖想了想,低聲道:“應是有上等品階的護魂至寶!”
護魂至寶,其材料必是世間頂尖之物,更需要陰神祭煉百日,折損自身神魂之力。
即便是初成陰神的大修行者,得了相應材料,也決計不敢輕易祭煉護魂至寶!
“如此說來,此人背後,必有煉神境的人物!”三祖聽到這裏,沉吟着說道:“而且能夠賜下護魂至寶,足見身家富足,陰神底蘊雄厚,在煉神境當中,至少屬于上層之列!”
“失算啦。”
四祖怅然一歎。
陸萬低聲道:“其實當時,若不是弟子過分珍惜實花,再添一朵,興許能成。”
四祖微微搖頭,說道:“當時你尚未鑄就道台,修爲尚淺,沒有一朵實花傍身,實在弱小,一旦遇險,悔之不及!”
他這樣說來,又道:“再者說來,一朵實花加持之後,誅魂劍無法斬殺對方,那麽兩朵實花,也未必能成。”
陸萬聞言,也隻是歎了聲。
他鑄就仙品道台,最後還是用盡了這一朵實花。
當時若是真将兩朵實花,盡數用在誅魂劍之上,也許回到開陽山後,他的仙品道台,便要功敗垂成。
“能讓掌教鑄就仙品道台,可比斬殺一尊煉神,都要重要得多!”
四祖說到這裏,心情顯然變得好了些,又道:“何況他區區鑄鼎,豈能與掌教修行大道之途,相提并論?”
然而這個時候,卻聽得陸萬沉吟着開口。
“此人鑄鼎修爲,憑着護魂至寶,在能夠襲殺煉神的誅魂劍下,僥幸留得殘命……”
他看着手中的誅魂劍,低聲說道:“雖然未死,但傷得很重罷?”
“傷勢自然極爲嚴重的,魂魄必然遭受重創!”
四祖緩緩說道:“而且,冥王宗是真正的邪派宗門,其門中功法,通常較爲陰邪,如今他魂魄受損,神智萎靡,那麽這一身陰邪法力,必然有失控的風險,反噬自身!”
陸萬眼前微亮,低聲道:“如此,豈非殺他不難?”
四祖微微搖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雖然受創,但憑着鑄鼎大成,哪怕餘力揮灑,尋常道基之境,也難以抵擋。”
将死的巨鲸,哪怕它僅存最後一點揚起尾巴的力量,可它死後,那落下來的尾巴,也能拍死許多小魚小蝦。
“道基殺不死他,鑄鼎如何?”陸萬問道。
“可行!”四祖思索片刻,終于應道。
“弟子适才在觀花樓前,又得許多敬畏之意。”陸萬低聲說道:“再凝一朵實花,不難!”
“九朵實花。”三祖聲音之中,不由得帶了些激動:“道基初境斬鑄鼎,今日還有機會!”
“隻有八朵!”
四祖忽然開口,沉聲說道:“隻能有八朵!”
最後一朵,絕不能用以對敵!
理當用來保命!
若情形不對,這一朵實花,可讓陸萬擡步之間,越過數十裏地。
嘯月湖往東,三十裏外,便屬豐禾縣境内!
一來,将死的鑄鼎,無力跨越數十裏地,前來追殺!
二來,第六代玄天掌教,威名顯赫,豐禾縣内,諸魔退避!
“掌教萬金之軀,沒有十足把握,仍不可涉險。”
四祖顯然逐漸有了白猿的風範,謹慎至極,低聲道:“老夫還有一計,應能奏效!”
——
天色将明。
宣陽域,高氏族地。
這位高家的家主,此刻心情頗爲沉重。
但左思右想,諸般布置,也算完善。
“老九和三十五弟,布陣收服陸萬!”
“順帶要收下原定的豐禾諸神,他們都是各方修行者的後代及同門,一旦功成,我高家眼線,将擴散至半個大乾疆域。”
“有着五獄迷魂鏡這等奇物,按道理說應該不至于出現變故。”
“縱有變故,也有二叔鎮壓!”
高家主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些。
雖然有時候二叔确實過于自負,但不可否認,他乃是鑄鼎大成的人物,三十年司天監主簿的見識閱曆,非尋常修行人可比!
這般想來,近山鎮那邊,應是穩了。
事後讓收服的陸萬,傳訊開陽山,引動其掌教。
那麽嘯月湖那邊,也就不用擔憂玄天觀掌教察覺,前去攪局。
他這樣想着,微微撫須,頗爲滿意。
關于嘯月湖那邊,他連作爲二叔的高主簿,都沒有告知。
雙線布局,一夜功成。
足以讓他生出得意之心!
但就在此刻,卻聽得外邊有人來報。
“紫陽域,柳策域尊,遣人送信而來。”
“……”
高家主微微一笑,心道:“看來事成了。”
他親自去迎,卻見那位使者,臉色極爲難看。
這名使者,赫然便是在金嶺趙家,被陸萬所驚,不敢輕易出手,最後帶着鎮陽王府四公子李墨離開的……劉統領。
看着劉統領鐵青的臉色,高家主倏忽心生不安之感。
“柳策域尊與柳烈統領,一母同胞,修行同法,有同感之意。”
劉統領低沉道:“柳烈統領,身殒了。”
高家主臉色驟變,連忙看向一邊。
在他身側,是一位高家長老,連忙轉身而去。
不過片刻之間,便見這位長老急匆匆而來,臉色蒼白。
“七長老命燈已滅,他隕落了。”
“……”
高家主握緊了拳掌,心道:“嘯月湖出了變故。”
但下一刻,又聽這位長老開口說道:“老九的燈火,也滅了。”
“什麽?”
高家主如遭雷擊。
一方出錯,極有可能,是鎮獄神犬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冥王宗那邊出了問題。
但爲何近山鎮,也能出錯?
陸萬縱然再強,有二叔這位鑄鼎大成的司天監主簿坐鎮,如何能翻得過天來?
莫非玄天掌教,親自出手?
他正是這般想着,卻聽得對面的劉統領,緩緩開口。
“域尊接到消息,高老九布陣于觀花樓,欲加害各方修行者,但事情敗露,遭受圍攻,他趁機豐禾縣尊等人,最終死于觀花樓中!”
劉統領語氣沉凝,說道:“高主簿就在觀花樓外,并且他事先的種種舉動,極爲可疑……”
“什麽?”
高家主驚呼一聲,更是無法置信,低聲道:“那我二叔?”
“他已被司天監金衣巡察使擒拿!”
劉統領停頓了一下,又道:“而且他意欲陷害玄天觀陸萬……可惜陸萬并未進入觀花樓,陷害之事,不攻自破。”
“但是因此,玄天觀隻怕震怒,要向宣陽高氏讨個公道!”
“具體内情,我也不知,你好自爲之罷。”
他這樣說來,又深吸口氣,說道:“域尊命我前來,是告誡你一聲,宣陽高氏與域尊之間的合作,僅限于嘯月湖!除此之外,毫不相幹!”
這就代表着,宣陽高氏今後所面臨的一切危局,柳策域尊都不會出手相救,更會撇清關系。
而特地讓劉統領前來,則又有一層意思。
“嘯月湖一事,高家怕是無暇探查。”
高家主是個明白人,當即說道:“請域尊細查其中真相!好讓我高家明白,七長老與柳統領,究竟因何隕落……”
“用不着伱來吩咐,域尊應付完了周金衣,就會親自動身,前往嘯月湖。”
劉統領這般說來,又道:“但域尊還有句話。”
高家主施了一禮,說道:“洗耳恭聽。”
劉統領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隻要高家的老祖宗還在,域尊與高家之間的合作,便還能存在!關于開陽山,未必沒有機會……”
——
曲江縣,嘯月湖。
天色明亮,晨曦初起。
陸萬接連施展了十六朵虛花,憑着禦罡星鬥步,終于來到這裏。
他風塵仆仆,略顯疲憊。
而白猿跟清穗等人,架着馬車,從近山鎮歸返開陽山,隻怕連半數路程,都還沒越過。
可他卻已經直接橫越整個豐禾縣,踏足曲江縣的範圍。
“神完氣足!”
陸萬又摘一朵白花,言出法随,恢複自身。
這一朵白花,完整品相,但卻是兩朵虛花融合而成。
畢竟他如今修成仙品道台,真氣大成,已是金湯玉液,可謂底蘊不俗。
單憑一朵虛花,已不足以完全恢複自身。
這一趟趕路,共計耗費十八朵虛花。
但此刻雷霆樹影之上的白花數量,卻不減反增。
依然有九朵實花,另有七十六朵虛花。
隻因在趕路途中,他陸萬的名聲,也在随着觀花樓事件,廣傳于外,不斷發酵。
根據過往的經驗,觀花樓事件會繼續外傳,宣揚他的名聲。
大乾王朝疆域廣闊,觀花樓事件往外傳播,預計至少能持續半月,然後才随着時間,逐漸減弱。
“對方不在嘯月湖了。”
三祖感知了一番,才這般說來。
隻是不知爲何,三祖的聲音,比之于先前,愈發虛弱了些。
四祖沒有開口,每當天明,他就會陷入沉睡。
尤其是動用了六成魂力,凝就誅魂劍之後,他沉睡的時間更長了。
“他不在也好,先到湖底,觀察一番,才能大緻推斷對方的修爲,以及受了一記‘誅魂劍’後的傷勢……”
三祖語氣凝重,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盡管她先前氣性極大,動不動就“幹他大爺”的,動不動就“殺穿困局”。
但真要面臨大敵,還是相對穩重的。
畢竟也是憑着以一人一劍,打下偌大基業的人物。
在紫陽域當中,玄天觀第三代祖師,定業道君,生前也是曾被譽爲驚豔時代,雄才大略的一代人傑!
“大約是身死之後,擺脫掌教身份,不必再女扮男裝,也就恢複本性,變回女子性情了。”
陸萬這般想着,不由心想:“昔年三祖以女兒身,接替掌教之時,宗門境況未必好過今日,尚且一人一劍,打下千年基業!我身具混沌天源木,有言出法随之玄奇,又有諸位師祖爲我指點前路,何愁宗門不興?”
他看着嘯月湖底,深吸口氣,暗道:“我有淩雲之志,卻總瞻前顧後,今次當斬一鑄鼎,定我決心!”
随後便見陸萬身上覆蓋伏虎金剛甲,一頭紮入湖中。
沉入湖底,越過陣法。
三祖先以神魂感知,确認沒有埋伏,才讓陸萬繼續往前。
“嗯?”
陸萬身着重甲,提着斷塵劍,來到祭壇邊緣。
他發現祭台之上,布滿了裂紋。
而周邊的冥王宗弟子屍首,已經腐爛。
但比起陸萬初次到此,還多了一些新死之人。
但鎮獄神犬的屍身,已經消失不見了。
“上邊!”
三祖清澈的聲音響起。
陸萬一躍而上。
想當初,他躍上祭台,自身不過煉氣之境,修爲有限,還需要借着岩壁,反踏一步,再躍一層。
然而今日,哪怕身着重甲,他也隻須一步,便可登臨高台。
這一次,高台之上,中間凹陷之處,空空如也。
鎮獄神犬的幼胎,也已消失不見。
但是在邊緣,正躺着兩人。
最近一人身着官服,腰間有令牌,是紫陽域府的官員。
另一人,雖然衣着樸素,也未有攜帶身份令牌,但陸萬還是從他懷中掉出來的陣盤,看出了是陣族高氏的布陣之物。
“他們沒死?”
陸萬忽然一怔,神色異樣。
此二人,身上全無傷痕,甚至胸膛起伏,仍有呼吸。
“死了。”
三祖聲音響起,說道:“魂飛魄散,徒留肉身,不過這二人修爲不錯,所以真氣相對穩固,沒有立即潰散,崩毀軀體!”
眼前二人,均已是凝練八座道台之後,将之合爲道基,成就此境巅峰的人物。
道基凝成,真氣大成,化作金湯玉液,相對穩固。
因此魂魄消散之後,其真氣失去意識的約束,也不至于瞬間暴亂,以緻于崩毀肉身。
“真氣在漸漸消散,因此沒有直接摧毀筋脈血肉,肉身完整,并未死亡,但等真氣消盡,便也耗盡了生機。”
陸萬若有所思,低聲說道:“如此情形,應是被誅魂劍所滅!”
三祖認可了陸萬的推測,并又開口說道:“除此之外,還有護魂至寶被擊碎之後,殘存碎屑痕迹。”
“看來他是先有護魂至寶當前,又扯了兩個道基巅峰,擋在了身前……此人手段頗是狠辣!”
誅魂劍擊穿了這兩層阻礙,最後才落在了那鑄鼎大成的冥王宗強者身上。
但唯一意外的事,這護魂至寶,并非最上等的品階!
以四祖衍法道君,六成神魂之力,又借了實花加持,即便僅剩餘威,要誅滅鑄鼎之魂,也并非難事!
“此人鑄鼎修爲,受誅魂劍而不死,定是身懷大秘!”
三祖這樣說來:“但他再是不俗,應該已在強弩之末,如能尋見,憑八朵實花,将之誅殺,足矣!”
陸萬目光稍凝,低語道:“但他逃往何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