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竹落地無聲,但心裏知道姜遠晗肯定知道她來了。
停在了他身後一丈外的地方,溫清竹看了一圈周圍,輕聲問道:“這裏竟然隻有皇上一個人。”
姜遠晗慢慢的轉身,讓溫清竹意外的是,他的神情異常的平靜。
“姐姐,我應該這麽叫你對嗎?”姜遠晗目光幽深,聲音不帶一點情緒,竟然讓溫清竹一點都看不透。
他這是想要幹什麽?
無數的消息在腦海中滾過,溫清竹彎唇一笑:“以前皇上的确是這麽叫我的,不過我還是不太懂,皇上一個人在這裏,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嗎?”
不知爲何,姜遠晗心裏浮現一抹怪異,心裏笃定面前的溫清竹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皇後和傅珏的話,此刻萦繞在心頭。
自從姜遠成被殺,他和攝政王府的事情就擺到了明面上。
從開始試探,到後來的肆無忌憚。
姜遠晗并不想對普通的無辜人動手,可是不對無辜人動手,他完全沒有機會。
所以他打破了默契,漸漸的無所不用其極,心裏想要殺了溫清竹的念頭瘋狂滿膨脹,讓他簡直喘不過氣來。
“姐姐,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我要殺你,念頭竟然如此強烈,我知道我病了,知道有個我想要殺了姐姐,可是有一次他出現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姜遠晗的眼裏露出一絲迷茫,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腦袋:“我感覺我好像不是自己了,我不該殺了你,不該的。”
意外終究還是出現了。
從袖子裏拿出一把匕首,抽出來後,在宮燈的照耀下閃爍着寒光。
溫清竹将刀柄轉向姜遠晗的方向,慢慢的朝他走過去,聲音如同幽靈般的蠱惑道:“遠晗,你殺了我,殺了我你就會想起一切。”
那天晚上,溫清竹和姜遠晗商議了很久,但最後催眠的時候,溫清竹還是私自加了東西。
在姜遠晗看見姜遠成的屍體那一刻,殺了溫清竹這個念頭就如同烙印一樣深刻在他腦海中。
将刀柄放在了姜遠晗的手裏,溫清竹将他發顫的手握緊,一字一頓的道:“你其實特别想要殺了我,不要克制,就朝着這裏刺進去,以你的功力很輕巧的。”
溫清竹将匕首尖頭對準了心髒偏下的地方。
低眼看了看手裏的匕首,又擡頭看了看溫清竹平靜的眼神,他忽然問道:“你真的會死嗎?”
“你試試看就知道。”溫清竹沒有明面回答他,隻需要姜遠晗相信她真的死了就好。
姜遠晗迷茫的雙眼忽然清明起來,笑着後退了一步:“王妃是想要朕殺你,然後讓攝政王沖冠一怒爲紅顔嗎?”
溫清竹心裏一歎,姜遠晗果然不好對付,這麽快就從她的催眠中醒來。
不過也好,既然他能掌握主動權,那事情要麽徹底失敗,要麽徹底成功。
轉身走到旁邊的椅子上,溫清竹靠在椅子上,慵懶的打了個哈欠:“傅烈心裏真正想要什麽,皇上不是一清二楚嗎?”
“朕自然清楚,所以越發不明白王妃的目的。”姜遠晗看了看手裏的匕首,走動時,閃爍着一層光,好像淬了毒一樣。
來到溫清竹身邊坐下,姜遠晗将匕首放在兩人之間的小幾上。
斜眼看着匕首,溫清竹微微皺眉,她的時間可不多,看來兵行險招。
她拿出一個碧綠的小瓷瓶出來,擡眸對姜遠晗道:“這裏面是斷腸散,皇上要是不信,大可以再塗一層。”
“王妃還是不肯說??”姜遠晗的語氣冷了下來。
溫清竹靠着椅子,微微垂眸道:“我說過了,隻要皇上殺了我,你的病就會痊愈,你不知道的事情全部都會知道。”
再次擡眼,溫清竹見姜遠晗遲遲不肯動手,手掌下浮現一根銀針,猝不及防的朝着姜遠晗的太陽穴而去。
姜遠晗紋絲不動,銀針也在即将碰到他皮膚前停了下來。
這讓溫清竹很是挫敗的松了手,低頭問他:“爲什麽不反擊?”
“你沒有殺意。”姜遠晗說得很平靜。
溫清竹自嘲的笑笑,将銀針收了起來,轉頭對姜遠晗道:“皇上好好考慮一下,朝堂湧動,會導緻天下不穩,何況阮密現在都已經不聽皇上的命令,直接去找堂叔的茬了。”
姜遠晗斂容回道:“攘外必先安内,朕自己的事情都沒解決好,阮密是老臣,動手很有分寸,而且楊松是楊家的傅烈的堂叔,怎麽會一無是處。”
都說帝心難測,難道當皇帝的人總是喜歡虛虛實實的。
看了眼桌面上的匕首,溫清竹眼眸一沉,動了殺心,伸手要去拿匕首,姜遠晗一手擋住,另一隻手輕易的拿到了匕首。
機會來了!
溫清竹突然說了一句:“我會離開你的。”
在這一瞬間,姜遠晗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雙眼瞪大,殺心頓起,将匕首往前一送。
刀刃刺破衣料和皮肉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内異常清晰。
心口一痛,溫清竹正要松口氣,結果身體竟然沒有僵住,而是那種生命流逝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擡頭對上姜遠晗的眸子,他的眼神急劇變化,各種神情在眼前閃過。
鮮血從創口流出來,打濕了月白的衣衫,刺得姜遠晗的眼睛發紅,腦袋炸裂,整個人都血液凝滞。
眼前的畫面告訴自己,他殺了姐姐。
那些被封起來的記憶,在這一刻決堤,傾瀉而出。
溫清竹想要張嘴說話,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忽然流出來,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感覺。
她要見傅烈最後一面。
溫清竹再也站不住,身體往下倒,姜遠晗下意識的扶着她跪坐下來。
姐姐靠在他的胳膊上,瞳孔越來越大,蒼白的唇在無聲的喊着傅烈的名字:未之,未之未之……
碰的一聲巨響,殿門被推開,傅烈出現在她眼前,可是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要死的。
溫清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手無力的滑落。
姜遠晗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喊:“姐姐——”
頃刻間,傅烈出現在溫清竹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推開姜遠晗将溫清竹抱在自己懷裏。
接着拿出一瓶藥出來,一口含住,然後喂給溫清竹喝下。
外面的傅瑜琳琅匆忙趕了進來,看見這一幕,對視一眼心驚不已。
皇上真的殺了溫清竹!
片刻後,溫清竹的呼吸還是沒有回複,傅烈的目光落在了拔出來的匕首上。
刀刃上沾染着鮮血,此刻格外的刺眼。
外面溫明軒帶着衛卿霖也趕了過來,看見溫清竹的那一刻,溫明軒心跳短暫的停了下來。
快步走過去後,溫明軒臉色慘白的道:“怎麽還沒醒?”
傅烈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匕首上塗了毒。”
“什麽!!”溫明軒轉頭看向姜遠晗,沖過去一把抓住了姜遠晗的衣領,“你真的殺了阿姐!”
……
天光微亮,皇宮一片寂靜,幾位重要老臣趕來時,隻看到地上殘留的血迹,已經神色凝重的傅瑜和琳琅二人。
衛子嬰和雷嘯幾乎同時開口。
“皇上呢?”
“王妃呢?”
雷嘯問的是皇上,而衛子嬰問的人是溫清竹。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忌憚。
站在他們身後的傅宣和裴煜也彼此看了對方一眼,天下要亂了。
衛子嬰和雷嘯很默契讓又問傅瑜:“到底怎麽回事??”
他臉色還是白的,要不是身邊的琳琅牽着他的手,讓他感覺到了溫度,他可能會覺得自己沒有活着。
深吸一口氣後,傅瑜轉身指着身後的黑紅的血迹道:“皇上親手殺了攝政王妃。”
雷嘯擰眉:“不肯能!!”
倒是衛子嬰盯着那攤血迹問道:“那王妃死了嗎?”
“死了。”這話是琳琅說的,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衆人把視線移到了她身上,隻見她拿出一卷聖旨來:“這是皇上早前留下的,說是他要是沒回來,就讓太子繼位。”
這話一出,大家臉色各異,誰都知道,太子現在在陸家手裏。
雷嘯很冷靜的追問:“皇上呢?被攝政王殺了?”
傅瑜搖頭:“沒有,他跟着攝政王和裴奕走了,說是要親眼看着王妃活過來。”
這時候,裴煜想到了什麽,下意識的朝傅宣看去,兩人又是默契的一眼。
在這安靜的時候,衛子嬰開口道:“你把昨晚的事情說一遍。”
傅瑜點了頭:“王妃來見皇上,是爲了給皇上治病,隻要皇上殺了王妃就好。原來的計劃是死後救回來,但皇上在匕首上塗了毒,和原本王妃塗的毒相沖,攝政王和王妃是準備沒用了。
裴奕說有個地方能救王妃,傅烈就跟着他離開,皇上一句話也沒說執意跟着走了。還是皇後交代了我們一些事情,讓我們通知你們商議對策。”
“皇後也在?”雷嘯突然說了句,眼角的餘光不善的盯着衛子嬰,卻見他眉頭緊鎖。
忽然間,傅瑜面前的四位老臣,兩兩左右轉身站開。
衛子嬰和裴煜站在一邊,雷嘯和傅宣站在一邊。
這一幕讓傅瑜神色愈發凝重:“幾位大人這是要做什麽?”
“沒什麽,衛子嬰勾結裴煜,投靠攝政王,狼子野心,企圖謀反!”雷嘯上來就扣了個謀反的帽子。
他斜眼看了看傅宣,心裏還很意外,先前他分明是和裴煜聯手的。
衛子嬰神色淡然的道:“昭武帝昏庸殘暴,謀害忠良,讓十萬傅家軍覆滅,現在又殺了相救他的王妃,這等暴君不值得我衛家效忠!”
這時候裴煜開了口,笑眯眯的看着傅宣道:“這麽多年了,你竟然還是看不慣衛家得勢。”
“我并沒有看不慣,而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維護正統。”傅宣和衛子嬰一般淡定,随即又擰眉問道,“你竟然選擇了傅烈,還真是讓我意外。”
裴煜仰頭笑了笑,笑容奸詐的道:“我裴煜這一輩子,從沒做過任何錯誤的選擇,當年我放棄了紀家的栽培,後來成爲一人之下,如今我選擇傅烈,那就說明姜家對上傅烈,沒有任何勝算。”
皇帝失蹤,攝政王離京,攝政王妃被殺,這三條消息被兩方人隐藏得死死的。
在文臣還沒正面撕破臉前,阮密和楊松已經在洛城外打了起來。
來回拉鋸了三個月後,皇帝下令絞殺攝政王。
而攝政王這邊,放出皇帝謀害十萬傅家軍的消息,以鏟除暴君爲由,一呼百應。
本以爲戰火會綿延,結果皇帝占據京城,攝政王占據洛城,開始文鬥武鬥,不斷有人傷亡,但都是小面積的,并沒有禍及百姓。
隻是京城和洛城不免迅速凋敝起來。
外地各處的知府知州得到這樣的消息,不禁人心惶惶起來。
陵城,姜德佳接到了綠陶和楊九,以及溫清竹和傅烈的兩個孩子。
“殿下,兩位小郡主就交給你了,我和楊六要去找王妃他們。”綠陶看着姜德佳身後的孩子,跪了下來,眼淚直流。
姜德佳趕緊把她扶起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相信清竹也不會有事,她那麽厲害,怎麽有事呢。”
“多謝殿下。”綠陶抹幹眼淚,迎着心腸,帶上楊六離開了這裏。
傍晚時分,丫鬟過來通傳,說是有人拜訪。
姜德佳出去一看,來人竟然是姜遠安。
他也沒有廢話,直接問道:“兩個孩子沒問題吧?”
“沒有,沈家在暗中照拂,無先生也在,另外甯修已經去了定遠,看看清竹對陸川是怎麽交代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姜遠安要走,姜德佳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忽然開口道:“哥哥既然來了,不如看看你的外甥。”
姜德佳回了陵城,生了一個兒子。
這聲哥哥,成功讓姜遠安的背脊一僵。
他還是留下來吃飯了。
吃到一半時,外面有消息送來,說是裴煜派人去定遠刺殺太子,被裴芷萱救下。
傅宣那邊立刻給裴芷萱和陸川賜婚,叮囑他們守好邊關。
“裴芷萱這是背叛了裴煜?”姜遠安一直都有留意京城的情況。
姜德佳忽然輕笑出聲:“是啊,她大概真的太喜歡陸川了吧。”
哪怕陸川不喜歡她,裴芷萱也要想盡辦法的嫁給陸川。
陸家世代忠良,太子既然在他們那裏,陸川定然會保護好。
裴芷萱這麽做,應該不止能嫁給陸川,也能讓陸川開始接受她了。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開口:“裴小姐不愧是裴家人!”
九個月後,齊國西北森林的山腳下。
鵝黃衣衫的女子扶着位紅衣女子,邊走邊勸紅衣女子:“清竹,我們還是坐馬車吧,你才剛醒來呢!”
紅衣女子正是溫清竹,隻是她的眼神有些怪異,轉頭看了看身後四個俊朗男子,心裏分外疑惑。
最後看了眼自己身後的沉默男子,她的心陡然漏了一拍。
收回視線後,溫清竹低聲問黃衫女子:“冰凝,他真的是我夫君嗎?”
左冰凝無語望天,然後耐着性子解釋道:“是的,他叫傅烈,你們還有兩個女兒,圓圓和滿滿。”
溫清竹絞盡腦汁的腦汁的想了想,最後十分無奈的道:“我怎麽記得我還在溫家發燒呢?娘不在,吳姨娘總是想盡辦法的要找我和明軒的麻煩。”
左冰凝腳步一頓,身後的四個人也停了下來。
兩人齊齊回頭,面前的人正是傅烈裴奕,姜遠晗和陸策。
溫清竹的視線落在傅烈身上,想了很久說道:“你很像我幾年救的一個小乞丐。”
傅烈眼神一震,壓制住内心的激動問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隻有十一歲?”
“不是嗎?”溫清竹小聲反問。
她又看向裴奕:“還有你,裴家公子,我父親很欣賞你,提到過你幾次。”
接着轉向陸策:“你是陸家的人,隐約聽父親提起過,是陸磊的堂哥對嗎?”
最後望着看向姜遠晗,眼神裏全是陌生,這個沉穩中透着可憐的美少年,居然是當今天子嗎?
姜遠晗眼神一暗,姐姐的記憶裏沒有她呢。
傅烈走上上去,忽然問道:“溫小姐,是的,那次你救了我之後,我就喜歡了你,一直很喜歡,到現在也是。”
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不禁顫了顫:“以後我會照顧你的,會對你永遠好的。”
溫清竹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濃烈的感覺,情不自禁的回了句:“好。”
昭武三年五月,昭武帝和攝政王回京,平息了戰事。
六月初,攝政王帶妻女離京。
六月底,鎮國大将軍夫婦回京,送太子歸朝。
坐在金銮殿上,姜遠晗望着殿門外的天空,不禁失神。
不知道姐姐有沒有想起他。
“陛下,臣有事起奏,匈奴王請求我大齊出兵,助他西征。”
姜遠晗回過神來,神色淡漠的回了句:“準。”
林州一處小鎮上街上,溫清竹很開心的逛着街。
傅烈抱着大女兒,斜眼睨着身邊抱着小女兒的裴奕:“爲什麽你會在這?”
裴奕輕輕撫摸着滿滿的後腦勺道:“傅公子這話莫不是懷疑我故意跟上來的?”
傅烈沒有是說話,上前去把圓圓給溫清竹抱着,然後回頭把小女兒搶了回來。
哪知道小女兒居然大哭起來:“叔叔!”
“傅烈啊,滿滿比較喜歡我呢。”裴奕上前去,忽然看見一個綠色的身影,他下意識的往旁邊一躲。
傅烈就哄着小女兒跟了上去:“苗苗,好巧啊。”
鬧市中,女孩的聲音清晰的傳入耳中。
裴奕死死咬牙,告誡自己:自己一定要去昆侖再看看!
回到客棧,裴奕意外的發現,薛苗苗居然不在。
溫清竹招呼着他過來坐:“苗苗問了你,但是未之說,你不想見苗苗,所以我們沒告訴你也在這。”
這話一出,裴奕心裏突然一堵,轉頭離開。
不!溫清竹還不知道要多久恢複記憶,他不能浪費自己的時間。
半天後,裴奕攔住了薛苗苗,問她:“我們成婚吧。”
薛苗苗愣了愣,随即搖頭:“我見了小環,表姐既然忘記了她的任務,那我就要承擔藥神谷的責任,所以我覺得去昆侖。”
裴奕瞬間愕然,然後聽見薛苗苗問:“你要去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好。”裴奕伸手抱住薛苗苗,心裏終于安定下來。
柳樹林下,溫清竹望着他們相擁,頭忽然痛了一下,然後轉頭看着傅烈問道:“未之,我好想記起來了一點事情,奉國寺的後山,我遇到了重傷的你。”
這一瞬間,傅烈雙眼通紅,一把抱住溫清竹,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又再一次救了我。”
溫清竹伸手環住傅烈的腰,輕聲道:“還好,我遇見了你。”
五年後,洛城客棧。
完全恢複記憶的溫清竹神色複雜的看着傅烈:“這天下本來是你的。”
裴煜的選擇并沒有錯,傅烈不隻是有實力,而且深得民心。
要不是傅烈他們及時回來,衛子嬰楊松以傅烈的名義,差點就成功改朝換代。
傅烈握緊他的手:“江山與你,本王選擇你。”
昭武八年,攝政王退位,昭武帝君臨天下,至此大齊進入昭武盛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