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問題,溫清竹沒有回答,傅烈也沒有繼續問。
車隊在京城門口停下,此時的京城,已經進入全城戒嚴的狀态。
門口的守衛已經變成了禁軍。
車夫拿出攝政王府的牌子,禁軍依然沒有放行,而是提出疑問:“馬車裏面的真是攝政王和王妃?”
不等車夫回話,傅烈掀開車簾一角,露出半張臉來,禁軍立刻拱手行禮,同時退讓開來。
簾子落下,馬車再次啓動。
街上安靜至極,商鋪大門緊閉,沒有閑雜人等,隻有來往巡邏的禁軍。
臨街的客棧二樓,有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一隻黑眸盯着剛剛過去的馬車,倏然轉身看着屋内。
“張大人,你真的能讓公子入城?”
坐在桌後的正是張轲,他手裏拿着一隻玻璃杯正在賞玩,啧啧贊歎道:“這東西果然是從西域運過來的,精美!”
見張轲并沒有理會他,這人有些生氣,怒然上前,一把抓住張轲手裏的玻璃杯:“張轲!我在和你說話!”
“是嗎?抱歉,我沒聽見,能麻煩你再說一遍嗎??”張轲笑着松了手,目光中似乎有嘲弄。
眼前這人,四十來歲,穿着京城人最常見的儒衣,模樣不顯,但氣勢不小。
若是朝堂中人在這裏,就一定能認出來這人,正是吏部左侍郎。
他冷冷的望着張轲:“别告訴我,你真是溫清竹的人?”
張轲忽然笑了,眼裏的鄙夷愈發明顯:“你放心,我這人向來有始有終,既然決定了跟随公子,那就一定會跟随到底,不想你們,反複橫跳,才能維持住現在的地位。”
“你!”左侍郎氣得臉上發青,張轲說的是事實,但也是在打他的臉。
正面剛不過,他隻能甩袖背過身去,冷冷的道:“既然你得到了溫清竹的信任,那就相當于得到了皇上的信任,下面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出面了。”
張轲望着這人,慢慢的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伸手一把推開窗戶。
驚得左侍郎瞪大眼睛,低聲罵道:“你在幹什麽!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
這聲動靜,自然也引起了留下禁軍的注意。
見是張轲,隊長隻是擡了擡手,畢竟這位年輕的吏部尚書,可是皇上欽點,裴相爺力保的。
尋常人都不會去找不痛快,巡邏的禁軍繼續前行。
這一幕自然也被左侍郎看在眼裏,臉色頓時青紫變化。
張轲走到左侍郎身邊停下,微微側首,低聲對左侍郎道:“當年陵城的科舉受賄案,要是沒有京城的人支持,張春年有怎麽可能一手遮天,我張轲終究還是坐到了大人最想要的位置。”
左侍郎面色發白,嘴唇抖了又抖。
陵城的科舉受賄案,多少才子學士因爲家庭貧困而被埋沒,多少人爲了湊足賄賂考官的銀子,妻離子散,潦倒窮困。
其中張轲更是爲了自己的前程,賣掉了自己的未婚妻。
後來攝政王妃前去陵城,親手揭開這背後的黑暗。
張春年因此倒台,江南無數官員都被牽連其中。
本以爲這一切都已經結束,可是張轲的存在,總是讓某些插手受賄案的京官心有餘悸。
爲官幾年下來,張轲始漸漸明白,這麽大的案子,時間跨度之長,除了宮裏有人外,朝堂中肯定也有人,而且絕不止一個。
這次接受了吏部,張轲簡單的查看了一下,就找到了其中的貓膩。
爲官者,不說爲國爲民,哪怕貪污受賄,也不該絕了寒門士子的路才是。
以前張轲以爲,是那些名門貴族想要斷掉這條路。
現在他陡然明白過來,真正想要斷絕他們寒門士子上升路的,是那些曾經的寒門士子。
幾次朝廷動蕩,竟然真的有人能安然無恙的留了下來。
讓張轲更沒想到的是,這個人竟然和他一樣,居然是個細作。
張轲拍拍左侍郎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說了句:“活着不容易,牆頭草也不是那麽好當的,好好珍惜現在的位置。”
說完這話,張轲就離開了雅間。
左侍郎的臉色迅速漲紅,憤怒的轉頭,一腳踹倒了椅子,怨毒的罵了一句:“你張轲是什麽東西!!不過走了狗屎運而已,你還真以爲姜遠成能清君側呢!”
夕陽沉下去,黑藍色夜幕上,繁茂的星星格外的閃爍。
攝政王府,主院的正屋中,傅烈站在門口,等着裏面的人談完話。
鍾神醫提了湯藥過來,看房門緊閉,輕聲問道:“清竹和陛下還沒聊完嗎?”
“沒有,可能需要鍾神醫稍等一下。”傅烈應了一句,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讓鍾神醫十分好奇,忍不住的問道:“我沒記錯的話,皇上也是喜歡清竹的,你就這麽放心?”
傅烈笑了起來,很是自信的道:“清清心裏隻有我,陛下在她心中,永遠是弟弟。”
永遠是弟弟啊,這句話說起來容易,真要做到還不容易。
鍾神醫沒再多說,拿了随身的便攜椅子攤開,就這麽坐了下來。
屋内,燈光柔和,朦胧的落在溫清竹平和的臉上。
姜遠晗坐在她面前,一手拿着玉玺,一手拿着聖旨:“真的隻有這個辦法嗎??”
“嗯,除非隻有這個辦法,現在的問題是,你心裏是不是還有别的打算。”溫清竹對上他的視線,仿佛要看到他心裏去一樣。
這樣直接的目光,讓姜遠晗有些承受不住,微微瞥眼,放下了玉玺,同時把手腕伸過去:“姐姐再給我看看,我覺得現在的狀态很好。”
溫清竹有些無奈,但還是伸手,指節落在他的手腕上。
聽診了片刻,她收了手道:“還是一樣的,情況很糟糕,你表面上看起來沒問題,實際上問題很大,已經影響到了你的身體。”
“影響到了我身體嗎??”姜遠晗擡了擡手,感覺和以前沒什麽差别。
溫清竹打開針包,拿出一根金針來,對他說道:“把袖子卷起來,胳膊拿過來。”
姜遠晗依言照做,靠近了溫清竹,溫熱的氣息,伴随着乳香味,讓姜遠晗的臉一下漲紅。
他低頭盡量避開去看溫清竹的身體,低聲問道:“姐姐身上怎麽有種……”
奶香味?
這三個字姜遠晗有些難以啓齒。
溫清竹看準穴位,輕輕紮下去,解釋道:“我打算自己喂圓圓和滿滿,所以讓鍾神醫給我熬了催奶的藥。”
“你自己?”姜遠晗一下擡起頭來,望着溫清竹單薄的身體直皺眉,“你身體一直不好的,不是有奶娘嗎?”
溫清竹收回手,繼續靠着道:“可是我所知道的未來,都是母親自己喂孩子的,這樣和孩子會親近許多。”
提起那位未來,姜遠晗默然,望着她向往的神色,他忽然問道:“姐姐真的沒告訴攝政王嗎?”
“沒有,還不知道怎麽和他說。”溫清竹承認,自己被裴奕蠱惑了,那個世界,真的太令人向往。
這樣向往的神情讓姜遠晗心裏湧起一股沖動來:“姐姐,要不我陪你去!”
溫清竹收回視線,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你是大齊的皇上,要爲天下蒼生負責。”
“嗯。”姜遠晗低下頭。
看着他這樣失落,溫清竹知道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說了句:“你再用力試試?”
姜遠晗心不在焉的擡起手,結果胳膊上的劇痛讓他龇牙咧嘴,臉部表情瞬間扭曲。
“痛!好痛!”
本想忍住,但他實在忍不住,隻能低呼出聲。
外面的人聽到了裏面的動靜,傅烈擔憂的聲音傳來:“沒事吧?”
姜遠晗馬上咬牙忍住,回了句:“沒事!”
“來,我把金針拔下來。”溫清竹伸手,拉着姜遠晗的胳膊過來,取下來了金針。
姜遠晗再次動了動手,總感覺有一股隐隐的痛。
難道是後遺症?
收了金針,溫清竹的神情嚴肅起來:“你現在的情況比我以爲的更嚴重,或許我們得快一點。”
“可是已經有——”
溫清竹出聲阻止他說出來:“那隻是有想法,他們并不是真的要這麽做。”
過了好久,姜遠晗才低聲道:“如果到時候我真的傷了姐姐怎麽辦?要是我真的以爲攝政王他……”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去想,就不會發生的。
手邊的玉玺和聖旨就這麽放着,溫清竹歎道:“該是時候了,明天我就去吧大皇子接過來。”
“好。”姜遠晗不想答應的。
将玉玺和聖旨放到了床頭櫃裏,溫清竹就讓姜遠晗脫了上衣,背對着她坐着。
打開針包和七瓶秘藥,溫清竹拿起銀針,一根根的沾染藥汁,然後插入姜遠晗的頭上,脖子上,以及背脊上。
很快一股巨大的熱烈擴散,姜遠晗的皮膚紅得如同火燒一般。
頭上迅速冒出許多冷汗,打濕了他的頭發,姜遠晗感覺意識已經在漸漸模糊,他竭力保持清醒,問了溫清竹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失敗了,姐姐帶我走可好?”
溫清竹一怔,随即點頭應下:“好。”
得到了準确的答複,姜遠晗才安心的閉上眼睛,身體一軟,往後倒在溫清竹的懷裏。
望着他沉睡的側臉,溫清竹眸色深沉,朱唇輕啓,猶如夜魅低語道:“可惜啊,你是我教出來的人,怎麽可能失敗呢。”
等了約莫一刻鍾,姜遠晗陡然睜開眼,一下子站起來,轉頭盯着溫清竹,眼神很是迷茫的道:“你是誰?”
溫清竹舉起一條銀鏈子,末端挂着一個水滴形的透明石頭。
她微笑着開口:“看這裏。”
面前的人讓姜遠晗有種莫名的心安,所以沒有任何的遲疑,他看向了那個石頭,在慢慢的左右搖擺。
等到他的瞳孔漸漸渙散,溫柔的聲音出現在耳邊:“你叫姜遠晗,是大齊的皇帝,但是攝政王夫婦阻擋了你的路,你比要除掉他們……”
将近一個時辰後,姜遠晗悠悠醒來,奇怪的看着面前的溫清竹:“朕怎麽會在王妃這裏?”
他環視周圍,很快想起面前的攝政王妃剛剛生産,眉頭皺得更深。
溫清竹淡淡的道:“陛下過來和我商讨鏟除叛軍的事情。”
“是嗎?”姜遠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