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此時身穿一件薄如蟬翼的道袍,身旁還有兩個銅盆,裏面盛滿了冰塊,可是坐在禦書房内,崇祯帝依然汗如雨下,急得王承恩站在旁邊不斷搖着扇子。
此時崇祯帝正在看着孫傳庭送來的八百裏加急奏疏,兵部調集六鎮邊軍馳援潼關,可是隻有宣府鎮、東協鎮兩支大軍一路殺到了潼關外,最終宣府鎮在潼關外全軍覆沒,主将楊國柱被流賊枭首,東協鎮折損很大,狼狽進入了潼關協防。
這樣的消息讓崇祯帝怒火中燒,原本浩大的馳援之舉,朝野上下本來很是振奮,認爲潼關之戰将會是即錦州之戰、開封之戰後,又一場大勝仗,天下局勢将會因此發生轉變,甚至可能會徹底剿滅李自成的流賊大軍,實現中興之象!
可是現實卻狠狠的打了崇祯帝的臉,六鎮援兵竟然有四鎮被李自成的百萬大軍給吓住了,這讓天下臣民如何看待朝廷?
于是崇祯帝當即下诏懲處王樸、李輔明、馬科、唐通四人,并且命人連夜将内閣首輔洪承疇、兵部尚書陳新甲叫來。
在等待二人的時候,崇祯帝擔憂的說道:“潼關被李自成圍困許久,但是孫傳庭依然能将消息送出來,這說明什麽?李自成打定主意圍而不攻,想圍點打援,或是消耗朝廷錢糧,要拖垮朝廷!”
王承恩說道:“皇爺,昨日兵部還送來了折子,說是之前送往潼關的幾批錢糧竟然都被送到了,一路上都有流賊兵馬跟蹤,卻不見劫掠,可見李闖其心險惡!”
“李自成如此有意爲之,皇爺不可不防啊”
崇祯帝說道:“現在曹變蛟部抵達了潼關,孫傳庭手中已經有精兵數萬,如果命其出關進攻流賊,應該可以擊敗李自成……”
崇祯帝說着說着,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剛剛戰死了一鎮總兵官,宣府鎮數萬精銳盡數覆滅,在這個時候命令孫傳庭主動進攻,真的是時機嗎?
可是現在明知道潼關被圍,朝廷還要源源不斷的将錢糧送過去,巨大的錢糧消耗已經讓國庫日漸幹涸,兵部尚書陳新甲也幾次上奏,要求盡快再調集援兵馳援潼關,不然拖延時日,大軍錢糧就要斷絕了,到時候朝廷就真的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難道李自成知道朝廷艱難,所有故意圍而不打,消耗朝廷的錢糧?”
崇祯帝不相信李自成能有這樣的謀略,李自成的部下更不會有如此眼光的人才,心中隻是在糾結,是否命孫傳庭率部出擊。
就在這時,洪承疇與陳新甲趕到了禦書房,崇祯帝顧不上讓二人行禮,直接将孫傳庭的奏章交給二人傳閱,然後問道:“朕欲命孫傳庭、曹變蛟率部出潼關,主動與李自成部決戰,以求一戰定乾坤,二位愛卿以爲如何?”
陳新甲急忙說道:“陛下萬萬不可,眼下潼關守軍士氣低落,剛剛遭到敗績,這個時候強令孫傳庭部出擊,其軍必敗!”
崇祯帝面露不悅,看向了洪承疇。
洪承疇說道:“陛下,臣以爲應命孫傳庭、曹變蛟部繼續死守潼關,以二人麾下數萬精銳,再加上之前陸續送達的錢糧,死守潼關不成問題。”
“同時,朝廷應再次調集援兵,大軍集結之後一同前往潼關救援,如此内外夾擊,集結重兵與李自成部會戰與潼關一帶,當可大破百萬流賊!”
崇祯帝說道:“馬科、唐通、王樸、李輔明四人不停調令,以至于宣府鎮全軍覆沒,總兵官楊國柱身死。朕已經下诏,剝奪四人爵位,免去四人将軍封号,命四人交回将軍印,命四人返回各自藩鎮駐守,以爲後效。”
“目前這四鎮的兵馬是指望不上了,而奴賊那邊近來也是蠢蠢欲動,所以遼東各鎮的精銳也不能調動。江南兵馬雖然衆多,可戰力稀疏,各部兵馬防禦長江沿線,阻止流賊兵馬南下過長江已經不易了,朝廷還有什麽兵馬可派?”
洪承疇心中感歎,如今各地總兵官形如割據,朝廷卻還要竭盡全力供給錢糧,以免其投敵反叛。王樸、李輔明、馬科、唐通四人所作所爲已經形同叛逆,可是朝廷隻能用削減其爵位、封号這樣的手段進行懲罰,根本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措施,長此以往,各地兵将更難調動了。
随後洪承疇壓下心中的擔憂,說道:“陛下,臣舉薦山東總督劉衍率部出戰!如今劉衍總督山東,在地方上力行新政,将山東兵馬盡數整頓,其麾下又增加數萬精銳駐防軍,實力強勁,定可大破李自成部流賊。”
陳新甲見洪承疇開了頭,也拱手說道:“臣附議!劉衍部兵精糧足、戰力強悍,定然可解潼關之圍。隻要剿滅了李自成部,則關内戰亂可全部平息,朝廷便可用數年時間休養生息,而後在全國範圍内編練新軍,待到國朝軍力強盛之時,陛下可派遣一員大将領軍出關,徹底光複遼東!”
崇祯帝見二人聯手保舉劉衍出戰,哪怕二人說的天花亂墜,心中依舊很是不滿,說道:“漢王之死,朕還沒嚴查,你們敢說劉衍能脫幹系嗎?現在竟然還要朕以國事重托,是不是太兒戲了!”
“他日劉衍剿滅了李自成,朕如何封賞?是你陳新甲讓出兵部尚書,還是你洪承疇讓出内閣首輔?難道要讓劉衍在德勝門外,再威逼朕一次!”
洪承疇此時也把心一橫,眼下除了劉衍當真沒有别人可用了,于是說道:“陛下三思,漢王之事無憑無據,隻有山東藩王的彈劾而已,說明不了什麽。如今劉衍在山東各地推行新政,百姓因此受益,而山東各藩王卻吃了大虧,他們懷恨在心,将漢王之死附加在劉衍身上,也是可能的。”
“是嗎?”
崇祯帝說道:“劉衍推行的是什麽新政?他一個山東總督,在沒有請示朝廷,沒有向朕上奏的情況下,私自在山東推行新政,意欲何爲!難道山東是他劉衍的山東嗎??”
洪承疇說道:“劉衍此舉的确欠妥,可其心卻是爲公,這一點,臣可以作保。眼下潼關戰事緊急,朝廷錢糧吃緊,陛下應早下決斷,命劉衍盡快調集兵馬前往救援,遲則生變啊。”
陳新甲說道:“陛下,臣已經測算過,劉衍所部新軍八個營,隻需出動六營即可,朝廷可以爲劉衍部籌集三個月的錢糧。以臣之見,這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陛下遲疑不決,再拖延月餘,到時候朝廷恐怕連這點錢糧都籌集不足,屆時想征調劉衍部,也是力不從心了。”
雖然洪承疇與陳新甲都在保舉劉衍部出戰,可是崇祯帝卻一點也不動搖,此時在崇祯帝看來,劉衍已經是尾大不掉的存在,山東也已經變成劉衍的天下,不再爲朝廷所有。
如果将來劉衍再立新功,朝廷該封劉衍什麽官職?到時候這個朝廷恐怕都要仰仗劉衍過活!
此時崇祯帝的心中,已經對晉升劉衍爲山東總督而感到後悔,如果當初劉衍在德勝門外抗争,自己這個帝王頂住了壓力,也許今日的局面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于是崇祯帝冷聲說道:“我大明富有四海,難道沒有了劉衍,就無法平定流賊叛逆了嗎?難道孫傳庭就不如劉衍,曹變蛟也不如劉衍??”
“陛下!”
“夠了!”
崇祯帝起身說道:“拟诏:命孫傳庭部加緊操練,限期一月,整頓兵馬出關剿滅李自成!”
說完,崇祯帝直接拂袖而去,王承恩急忙跟了上去。
洪承疇歎息一聲,站在原地眉頭緊鎖。而陳新甲則焦急的說道:“閣老這可如何是好,這道诏令一下,孫白谷(孫傳庭号白谷)、曹變蛟必死無疑,潼關一丢,則西北的半壁江山就不複爲國朝所有了!”
洪承疇說道:“現在看來,沒辦法了!”
陳新甲說道:“閣老,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嗯??”
洪承疇差異的問道:“快說,什麽主意?”
陳新甲看了看四周,确定禦書房内就隻剩下二人,于是湊到洪承疇耳邊,小聲說道:“我以兵部名義給劉衍下調令,命其自籌錢糧前往潼關馳援,所用耗費朝廷日後報銷。然後閣老在内閣直接走流程,暫時留中不發,帶到劉衍率部抵達潼關之後,再報請陛下朱批。”
洪承疇瞪大了眼睛,怒聲說道:“你這是在找死!!”
誰知陳新甲這時突然大義凜然的說道:“如果閣老畏懼,此事便由我一力承擔,到時候是誅殺九族還是流放千裏,我都認了!”
洪承疇在心中問候了陳新甲全族所有的女性,他陳新甲是兵部尚書,丢了潼關、丢了西北,崇祯帝肯定要拿陳新甲問罪,崇祯帝可不會理會孫傳庭戰敗是誰的原因!
所以陳新甲便想出了這個絕戶計,将洪承疇與劉衍拉着一起赴死。
洪承疇真要這麽辦了,不但劉衍會被扣上擁兵自重、肆意妄爲的罪責,實力再大也會成爲過街老鼠,洪承疇這個内閣首輔肯定也做到頭了,輕則下獄問罪,重則殺頭抄家。
說白了,陳新甲就是在賭,隻要洪承疇與劉衍同意,并且擊敗了李自成,平定了流賊之亂就好。
賭赢了,崇祯帝一高興皆大歡喜,陳新甲這個兵部尚書當爲首功,将來入閣隻是等閑。
賭輸了,反正有洪承疇這個内閣首輔,與劉衍這個山東總督一起陪葬,陳新甲死的也不冤枉。
此時洪承疇冷聲說道:“我看此事也不需要通過内閣,本兵想做什麽直接去做就好,我權當沒聽見,千萬不要知會内閣!”
說完,洪承疇轉身便走,留下陳新甲在原地一臉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