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丘縣古爲封父國地,西漢置封丘縣,城池位于黃河北岸,與開封城隔黃河相望。
新軍各營在縣城以南數裏駐紮,劉衍則帶着苗紹、荀景雲,以及一旗護衛将士進入封丘縣,準備向知縣索要部分錢糧。
可是當劉衍等人策馬進入城池的時候,卻全都傻了眼。
封丘縣城内的大街上靜悄悄的,各處的房屋破敗不堪,除了偶爾經過的野狗之外,便再也看不到一個活物。
遠處的兩條野狗,正低着頭,沖着劉衍等衆人呲牙低吼,發出一陣嗚嗚的吼叫聲,
苗紹見轉微微皺眉,說道:“大人,那幾條野狗都是吃過人的,狗眼睛都已經是血紅色,看來封丘縣的情況不妙啊!”
劉衍點了點頭,四下望了望,不但城中看不到一個人影,就連衆人經過的南城門附近,也看不到守軍和衙役的身影,整座城池就好像一座鬼城。
“荀副部,你帶着一隊将士四下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府庫,或者是商鋪,實在沒有,就先回營去。”
“是。”
荀景雲招呼一隊護衛,便先走一步,策馬向城中趕去。
随後劉衍與苗紹等衆将士策馬朝着城中的縣衙趕去,片刻之後,一座破敗的縣衙出現在衆人面前,不但匾額已經殘缺不全,就連縣衙的大門都是大敞四開,一扇門闆都已經倒在地上。
劉衍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策馬直接進入縣衙内,苗紹等将士急忙策馬跟上,衆人一路來到後院。
縣衙之内也是寂靜無聲,看不到一個活人,直到衆人到了後院,才看到一個身材消瘦、面如枯槁的男子,正在一間門窗都被拆掉的屋子前,費力的劈柴幹活。那男子身上的衣服已經髒得看不出原樣,破破爛爛的,袖子都少了一隻。
劉衍等人策馬進來,那男子顯然已經聽到了動靜,可是卻沒有擡頭,依然在劈柴幹活。
劉衍問道:“你是何人,知道封丘縣的知縣在哪裏嗎?”
“知縣?”
那男子這才停了下來,喘着氣,頹然的坐在地上,苦笑着撩起衣服,從腰帶上解下了一枚印章,丢在地上,說道:“我就是封丘的知縣。”
“你?”
那男子費力的站了起來,抱拳說道:“在下尚文苑,封丘知縣。”
劉衍翻身下馬,撿起地上的印章,果然是封丘縣的縣衙大印,便問道:“封丘縣出什麽事了,人都去哪了?”
“哈哈!”
尚文苑突然大笑起來,然後突然聲嘶力竭的吼道:“人?哪裏還有人!”
苗紹擔心有詐,站在了劉衍的身前,其餘幾個名護衛也策馬前往各處搜查,防止有埋伏。
劉衍示意苗紹無妨,然後看着情緒激動的尚文苑,隻見尚文苑大吼道:“半個月之前,流寇兵馬突襲封丘縣,可憐縣中三百兵丁、五十衙役盡皆力戰而死,城中百姓也是死傷狼藉。”
“那些挨千刀的流寇,将幸存的百姓全部擄走,城中的錢糧物資也一并搜刮殆盡,稍有抵抗,便是阖家被殺的下場。短短兩天時間,我封丘縣一萬兩千七百戶,四萬零八百餘口百姓,除了被殺的上萬人,剩下的全都淪爲流賊大軍的俘虜,生死不知!”
說完,尚文苑便脫力的坐在地上,顯然是多時沒有吃飯,此時已經非常虛弱了。
劉衍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尚文苑,心中也很不好受。如果尚文苑說的是真的,那些被流賊擄走的百姓注定會淪爲流賊大軍的炮灰,現在估計已經有不少人被流賊士兵驅趕着,死在了進攻開封城的路上。
“還有衆多的婦人,被那些沒有人性的流賊綁着,全部吊在城門口,說是這樣可以抵消朝廷的氣運,讓朝廷敗亡更快,簡直是昏聩,喪心病狂!”
“又有無數孩童,因爲不能爲流賊大軍沖鋒陷陣,也沒有什麽用途,竟然就被那些流賊集中起來,全部在城北坑殺,真是……”
說到這裏,尚文苑便再也說不下去,匍匐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劉衍沉默了一會兒,便對苗紹使了個眼色,苗紹直接叫來兩名護衛交待了一番,那兩名護衛直接策馬離開。
劉衍随後問道:“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縣衙的其餘官吏去哪了?”
“我?”
尚文苑抽泣着說道:“我帶着縣衙衆人守在府庫外面,想以死殉國,可是流賊沖進城的時候,卻到處放火、殺人,别人我不知道,縣丞與張百戶都在我面前被殺了,我也被打昏,醒來的時候,城池已經陷落。”
“哈哈,可笑我飽讀詩書,卻在醒來之後心生膽怯,找了個地窖躲了起來,隻敢從地窖口的縫隙向外張望,根本沒有以死報國的膽量,我不配做一地父母官!”
劉衍長歎一聲,封丘縣位于黃河以北,尚且被流賊大軍荼毒至此,河南其餘各處的情況,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看來在河南本地獲取補給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隻能靠繳獲,以及朝廷補給了。”
劉衍心中想着,然後便問道:“那你有什麽打算?”
尚文苑指着不遠處的一小堆柴火,說道:“等我劈完柴,便用這些放一把火。我早就該死了,現在也想明白了,在這個世道上活着,那就是身處幽冥地域,不如一死百了!”
劉衍不置可否,隻是盯着尚文苑思索着什麽。
“将軍是哪裏的兵馬?現在河南各處都是流賊大軍,你到這裏做什麽?”
“我叫劉衍,青萊鎮總兵官,奉命馳援開封府。”
“劉衍?”
“劉衍!”
尚文苑猛地跳了起來,可能是這幾天身體太虛弱,一個踉跄差點摔了個狗吃屎:“就你叫劉衍啊!”
劉衍眉頭一挑,心中稍微有些不爽,說道:“你認得我?”
尚文苑剛才還暗淡的雙眼,此時卻閃動着希望的光芒,說道:“我聽聞過将軍在巨鹿、濟南之戰的壯舉,青萊鎮新軍的威名早就如雷貫耳了,可是将軍不是率部在遼東嗎?怎麽會到了河南!”
“朝廷一紙調令,本鎮就來了。”
“哈哈!”
尚文苑大笑着:“可笑那李自成,還以爲大業在即,誰成想,青萊鎮新軍到了,他李自成敗亡之時指日可待!!”
劉衍看着大笑不止的尚文苑,說道:“這麽說起來,你不準備死了?”
“不死了!”
尚文苑一把抓住劉衍的手,激動的說道:“肯定劉總兵收下我,我可以爲劉總兵書寫、謀劃,看不上我也沒關系,洗衣打掃,甚至是幹苦力也可以,隻願跟在将軍身邊,親眼目睹李自成敗亡之景!”
劉衍沒有答應,隻是将手抽了出來,說道:“尚文苑?我好想聽過,你是前朝的進士,之前是禮部的員外郎,可以說起點很高,隻是爲人不善巴結,又因爲在出任向有司檢舉上司貪墨事,這才被貶到了河南,是嗎??”
尚文苑驚詫的看向劉衍,說道:“将軍竟然知道我這個無名小輩?”
倒也不是劉衍博聞強記,隻是在南下的路上,錦衣衛出身的吳國金已經提前做好了功課,将沿途各縣的主官情況彙集起來,單獨向劉衍禀報過,所以劉衍還有印象。
“本鎮自然知道,如今的世道,像你這樣的官,已經不多見了。”
就在這時,兩名護衛策馬趕了回來,其中一人禀報道:“啓禀大人,屬下在城北一處荒宅外面,發現一處回填的土坑,發掘後,裏面都是孩子,很多……”
尚文苑聞言再次嚎啕大哭起來,劉衍也是神色暗淡,心中對于流賊的恨意更近一層。
後世的主流觀念都認爲,李自成是農民起義軍的首領,率領無數被壓迫的農民軍反抗明朝暴政,沉重打擊了統治階級的腐朽統治,等等。
可是真實情況如何?
李自成率領的不是什麽義軍,而是流賊大軍。他們所過之處,沒有什麽解放,也沒有建立新的秩序,反而帶去了無盡的殺戮,無數百姓被裹挾、被驅趕着上了戰場,成爲戰場上死去的冤魂,無數原本富庶、幸福的城池,被焚毀、被鏟平,成爲野狗、野狼饕餮的樂園。
李自成率領的流寇大軍的确是沉重打擊了明朝的統治,但是作爲代價,也讓大明失去了抵禦滿清外族入侵的能力,間接的成爲了滿清侵略華夏的幫兇。
可以說,甲申國難後,華夏沉淪三百年,李自成與吳三桂可以說是并稱第一的大罪人!
可是這些事實,後世的曆史書上是不會寫,也不會提的。
此時劉衍看着尚文苑,問道:“你可願意跟着我?”
“願意!”
尚文苑咬着牙,憤恨的說道:“隻要能殺流寇,便是要我做牛做馬,我也認了!!”
劉衍思索了一下,說道:“你是知縣官銜,按照朝廷法度,現在封丘縣陷落被洗劫,你就是戴罪之身,先在本鎮的幕府謀個差使,将功贖罪吧。”
“謝大人!”
随後劉衍任命尚文苑爲政務部署理司的司丞,負責總兵府具體政務的協調等事宜,算作是政務部部長王炆鎮的下屬。
當劉衍、苗紹、尚文苑等人出了城,回到城外大營的時候,尚文苑再次哭了起來,看到新軍這樣威武雄壯的兵馬,大哭道:“朝廷要是早将新軍派來,河南局勢又怎會敗壞到如此地步啊!!”
進入親衛營營壘,荀景雲已經先一步回來了,自然是空手而回,沒有任何收獲。
劉衍召集衆将,介紹衆人與尚文苑認識了一番,然後宣布明日一早大軍南下,前往黃河北岸便的陳橋鎮,準備渡河南下,前往開封府城。
次日正午時分,陳橋鎮。
陳橋鎮原本是一處渡口,後來從這裏渡過黃河的行人與貨物越來越多,便慢慢形成了一處市鎮,就連朝廷也在這裏設置了巡檢司,駐有一個百戶所。
不過此時的陳橋鎮卻已經被一隊流賊兵馬占據了,一面黃色的闖軍大旗在渡口處飄揚着,赫然是闖軍後營的兵馬。
“部總,咱們守在這裏已經好幾天了,什麽時候能換防啊?”
說話的是一個哨總,按照流賊大軍的兵制,自上而下依次是權将軍、制将軍、果毅将軍、威武将軍、都尉、掌旅、部總、哨總。
哨總帶兵大概幾十個人,部總大概一百到三百人,每一營的兵力都不太一樣,随意性很大。
在陳橋鎮這裏駐守的部總麾下,大概有一百七十多人。
此時陳橋鎮裏,除了這些闖軍士兵外,便再沒有别人了,顯然是已經被洗劫過的。
聽到哨總的詢問,那部總沒好氣的說道:“我他娘的怎麽知道,我還想跟着高将軍去逍遙快活呢,你以爲我想在這裏……”
還沒說完,那部總便猛地站了起來,隻見北面出現一支鐵騎大軍,旗号赫然是大明的日月金濤戰旗。
“官軍!”
話音剛落,那支數百人的鐵騎便沖到了近前,緊接着幾顆震天雷被扔了進來,轟的一聲,堵在進入陳橋鎮道路上的拒馬和路障就被炸得七零八落。
随後大隊的鐵騎将士沖進了陳橋鎮,周圍的流賊士兵驚慌的閃到一邊,生怕被鐵騎大軍沖散、撞倒。
領軍的騎兵營右部指揮使陸遠策馬沖在最前面,看着鎮子裏倉皇集結的流賊士兵,大吼道:“給我殺,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