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同知郭敏泰、通判韓金楚主動返還了侵占的軍屯耕地,并且督促知府衙門上下官吏也一并退還各自侵占的耕地,頓時掀起了一陣狂風。
青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吏人人自危,衆人大多都聽聞過劉衍在即墨營城的手段,此時刀子真正砍到自己的身上,所有人都慌了神。
一些膽子小,侵占耕地不多的官吏紛紛主動交還了侵占的耕地,但是還有許多官吏依然硬挺着,俗話說:法不責衆,這些官吏不相信劉衍能将知府衙門這麽多官吏都辦了。
再說了,你劉衍是總兵官,管軍的,我們都是知府衙門的官吏,是民官,你敢動我們,那就是兵變!
于是在知府衙門一些官吏有意無意的宣揚下,城中的商賈和士子也都坐不住了,他們或是侵占了軍戶的耕地,或是倒賣過衛所兵的兵備物資,反正手腳都不是很幹淨。
此時各種消息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商賈和士子也開始暗中串聯,最終在這一天開始了罷市、罷課,城中百姓見狀也慌亂了起來,紛紛湧上街頭搶購糧米,青州府城各處大亂,青州知府衙門和益都縣縣衙急忙派出衙役前往各處維持秩序,可是效果甚微。
總兵府内,劉衍聽完了趙民的禀報,微微皺眉。
明末商賈和士子不是清末那種滿清奴才,他們是有膽子與朝廷掰手腕的,掰手腕的手段便是罷市、罷課。
劉衍記得在嘉靖時期,朝廷曾禁止各州縣鑄私錢,結果各地商人聯合罷市,在很短的時間内,各地貨物飛漲,朝廷無奈之下便廢除了禁令。
到了萬曆年間,朝廷每每準備征收商稅的時候,那些商人都會以罷市來要挾朝廷,每次征收商稅的政令都會不了了之。
由此可見明末的商賈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甚至是“進化”成一個階級,在這個亂世之中,商賈以錢财爲手段,己經極爲驕橫,甚至不少地方的經濟已經不受朝廷的控制,而朝堂之上也遍布商賈的代言人。
可以說明末的朝廷己經對地方經濟已經失去了控制權,這也是明末朝廷财政收入銳減的一個原因。
特别是在九邊各地,朝廷更是依賴這些商賈,自從大明中葉“開中法”敗落之後,朝廷便改用折色銀募兵,以支付軍饷。
有銀子不等于有吃喝,還需要購買大批的糧食草料。相關糧草料的運送,便是由各地商人壟斷,如果商人罷市,邊關明軍就會缺乏糧草,将造成極爲浩大的動蕩。
例如,崇祯八年五月,祖寬等入援兵馬奉聖旨分駐宣府鎮的岔道、榆林、懷隆西關等地時。當時的宣大總督楊嗣昌就特别嚴令大軍不許騷擾地方,嚴令各處居民不許罷市,否則都要一體嚴飭,這就是商人罷市之威。
由此也可以看出,明末商賈都是極端的利己主義者,爲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害,而至國家的利益于不顧,完全就是漢奸行爲,劉衍對此深惡痛絕!
學生罷課、商人罷市,這股浩大的聲勢已經開始蔓延,劉衍當即命趙民前往青州知府衙門,向知府王從義通報此事,如果青州知府衙門和益都縣縣衙不能在三天内控制局面,那劉衍便要以“奸商亂市、奸生亂國”的理由,出兵平定局面!
“大人!”
趙民吓了一跳,急忙說道:“大人,一旦出兵,隻怕局勢會更加不受控制,當先暗中調查,查出幕後指使之人才是。”
劉衍沉吟了一會兒,冷聲說道:“隻怕此事沒有那麽多的緣由。趙威、蔡應文、潘塗三人已經被抓,他們沒有時間謀劃這些事情。知府王從義等文官有這個時間,不過他們會這麽幹嗎?”
趙民和苗紹也是眉頭緊鎖,如果是青州知府王從義等人暗中指使商賈和士子鬧事,那劉衍的處境就危險了,這場動蕩肯定會死不少人。
“所以本官讓趙同知去聯絡王從義,就是要看看王從義如何應對。”
趙民抱拳說道:“屬下明白了,這就去!”
随後劉衍對苗紹說道:“你立即通知中營都指揮使沈拓,讓他集結兵馬待命。”
“是。”
就在劉衍部署安排的時候,青州府城内,數百士子聚集在州學之内,青州府訓導、學正也參與其中,此時衆人群情激奮,都在呵斥劉衍的種種“暴行”。
青州學正黃明德便是這數百人的領頭人,其家中有數傾良田,還有相關店鋪十數家。此時聽聞城中都在瘋傳,總兵劉衍将要征收商稅,并且核查衆官吏名下的田畝,頓時氣憤填膺,振臂一呼便召集了數百士子,城中商賈也多有響應。
黃明德在一陣慷慨激昂之後,歎息說道:“想當年萬曆朝的商稅之禍,本官仍然是記憶猶新。幹戈載道,禍流四海,非困商,乃困民也!聖人有言,奪民之财,非生财之道也。生财之道,生之,節之,兩端而已。加派之害不過稅計,商稅之害卻以日計。征收商稅,乃爲奪民之财,此舉必将惹得天怒人怨。”
在場衆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言辭間皆是痛心疾首,衆人對于加派在普通百姓身上的重稅視而不見,卻對即将加派在自己身上的商稅,或者田稅義憤填膺,如果劉衍看到此景,定會火冒三丈。
在場一衆士人學子,哪家沒有開設店鋪?青州府各處商人,哪家不是他們的族人親眷?劉衍要征收商稅,要核查各家的田畝,要追回被侵占的軍屯耕地,便是從他們口中奪食,衆人決不答應。
當然,他們中也有諸多貧窮士子,家内沒開設什麽店鋪的,而且此時也有傳言,劉衍将效法即墨營城故事,将在青州府各處設立屯堡,到時候會招募大批書生士子爲書吏,這些貧窮士子也有意進入堡内謀職,心底下認爲劉衍征收商稅,跟他們無關。
不過此時氣氛已經烘托到這裏,那些貧窮士子又哪敢開口爲劉衍說話?
随後,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引經據典的抨擊劉衍新政,将自己罷課與商賈罷市之舉,說成了救國圖存的壯舉。衆人都認爲這将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各界紛紛響應,隻要萬衆一心,向總兵官劉衍施壓,他一定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舉動,瑍然醒悟,回頭是岸。
從這一天起,青州府各地忽然風起雲湧,城内的店鋪開始關閉,所有買賣全部停止。城内百姓驚駭慌亂下,掀起了搶購的風潮,到黃昏時分,所有店鋪全部關閉之前,糧食的價格己經飙升到四千文一鬥。
在這種恐慌情緒的感染下,青州府内諸如布鹽茶材各類貨物的價格也是一路飑升,最後甚至是有價無市。
很快的,罷市風湘蔓延到周邊的臨淄縣、壽光縣、臨朐縣等地,各地搶購成風,不過萊州府各地還算平靜,暫時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王從義自從接到趙民的通報之後,也是心急如焚,僅僅兩天時間,青州府和周邊幾個縣的市面都是一片蕭條,百姓也會人心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不但如此,青州府城的街巷上開始出現浩浩蕩蕩的請願人潮,他們攔截官吏當場哭訴,要求制止青萊鎮總兵官劉衍征收商稅、核查田畝之舉。
各地街頭巷尾擠滿了嚎哭的人群,各種匿名榜貼貼得到處都是。如果有官員經過街巷,還遭到人群不斷投擲的瓦礫攻擊。
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罷市罷課,知府王從義帶着同知郭敏泰、通判韓金楚上街宣講,一面訴說商賈納稅乃是理所應當,劉衍征收商稅也在情理之中,而清查軍屯田畝也是正當之舉,沒有什麽好講的。
而衆人如此擾亂市行、目無官府之舉,說輕點是不明事理,說重點便是聚衆作亂!
王從義一陣慷慨激昂之後,先是安撫,然後又威脅了一番,但是聚集起來的商賈和士子卻全然不怕,衆人眼見王從義也站在劉衍一邊,紛紛大聲呼喊起來,不少人都開始投擲瓦石,王從義躲閃不及也挨了好幾下。
此時王從義氣血上湧,下令自己的家丁驅逐衆人,雙方随即爆發流血沖突。
同知郭敏泰和通判韓金楚擔心事态失控,帶着大隊衙役上前維持秩序,卻同樣遭到衆人亂投瓦石的待遇,沒過一會兒二人便口鼻流血,二人拉着王從義倉皇逃入知府衙門内避禍,狼狽之下,連官靴都丢棄了。
人群之中,學正黃明德看着倉皇逃入知府衙門的王從義等人,臉上也浮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也許,借助這場動蕩可以讓我在官場上更進一步!”
到了罷課罷市的第三天,不但商賈和士子走上街頭抗議,甚至青州三衛的不少兵丁也開始參與進來,整個青州府城都動蕩不安,各地也是人心惶惶。
各地百姓擔憂買不到糧油食鹽,也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各處突然發生這種事,軍戶百姓在驚慌之下,都是目光投向總兵府,希望總兵官劉衍能有個處理的辦法。
與那些商賈、士子等人不同,青州府各處的普通百姓對劉衍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畢竟劉衍威名在外,不但抗擊奴賊、流賊連戰連捷,而且即墨營城各處的百姓生活如何,青州這邊的百姓也多有耳聞,如今也期盼着在劉衍治理下,能夠過上與即墨營城各處百姓一樣的好日子。
商人、士人抗議商稅,那些衛所兵丁趁機鬧事,與這些百姓有什麽關系?普通百姓又沒開店,也沒有侵占軍屯耕地,劉衍如何整頓也無妨,反正整頓不到普通百姓的頭上。
但是普通的百姓還是希望這股浪潮趕快過去,畢竟商人罷市,對百姓生活的影響太大了。飛漲的物價,是普通百姓承受不了的,尋常百姓都隻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家内沒米了,有個地方去買,而且不要那麽貴,至于其他的都是浮雲。
“士子罷課,商人罷市,現在青州三衛的那些兵丁也要跟着鬧了?”
總兵府内,劉衍看着窗外良久,然後轉過身來,冷笑一聲,對苗紹說道:“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外面很熱鬧,也很有趣!”
苗紹看着劉衍的樣子,心中凜然:“有人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