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許銘集結騎兵營将士,在黎明之前的昏暗光線下策馬出營,全營除去随軍工匠、軍醫、獸醫等人員,一共三千六百多名将士,攜帶四天的口糧向瑪瑙山方向行進。
劉衍站在新軍大營中,目送許銘率部出擊,直到大軍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人,楊嗣昌給的情報可信嗎?”
一旁,苗紹擔憂的說道,顯然對于楊嗣昌很不信任,擔心騎兵營将士會有閃失。
劉衍微微皺眉,說道:“楊嗣昌的情報是可信的,他不會拿此戰的勝負做文章,畢竟楊嗣昌還想憑借戰功在内閣中站穩腳跟。隻是……”
“大人在擔心什麽?”
劉衍說道:“隻是張獻忠已經被圍困在瑪瑙山一段時間了,竟然還能從外界獲取到錢糧,跟陝西、山西一帶的流賊還有關聯,可見當下流賊之亂到了什麽地步,想要快速平定動蕩,怕是不現實的!”
苗紹歎息道:“老百姓,苦啊!”
與此同時,楊嗣昌正在中軍大帳内盯着輿圖發呆,一旁陝西總督鄭崇儉眉頭緊鎖,看着楊嗣昌許久不言,便說道:“督師,根據情報,獻賊的糧道是通往陝西的,那邊的流賊既然可以運來糧草,那就能南下支援瑪瑙山,我軍必須盡快拿下獻賊各部,遲恐生變啊!”
鄭崇儉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繼續強攻瑪瑙山,而不是采用斷糧道這樣的慢功夫。當然,強攻瑪瑙山的主力肯定是劉衍所部,鄭崇儉肯定不會讓自己麾下的秦軍沖在前面的。
楊嗣昌說道:“鄭總督放心,陝西那邊的流賊多半是獻賊的餘黨,人數不會太多,就算南下也起不到什麽作用。至于李自成所部,他與獻賊不和,也不會南下支援的,所以咱們還有時間。此番先截斷獻賊糧道,則獻賊各部勢必軍心動搖,到時候再猛攻瑪瑙山,定能一鼓作氣圍殲賊軍!”
鄭崇儉說道:“如此也不是不行,隻是我聽說劉衍隻派了一營人馬,區區三千多人,這麽點人能幹什麽?”
楊嗣昌詫異的擡起頭來,說道:“劉衍沒有親自率軍出擊?”
“督師還不知道?”
鄭崇儉急忙說道:“劉衍隻派了手下的一個指揮使率軍出擊,雖然那三千多人都是騎兵,可是人數也太少了。根據劉國能送來的情報,這支獻賊的運糧隊有上千人,再加上獻賊派出去,從各處羊腸小道滲透出去的精銳,護送的賊寇兵馬足有六、七千人,劉衍那三千多人如何打得下來!”
楊嗣昌給劉衍下令之後,便沒有再理會,而是待在中軍大帳内思索下一步的行動,此時聽了鄭崇儉的話,心中也開始打起鼓來:“劉衍不會是敷衍我吧?”
想了一會兒,楊嗣昌說道:“劉衍所部戰力強悍,三千多鐵騎也許足夠用了,咱們還是安心等待消息好了。如果劉衍此番作戰失利,本督定會嚴厲責罰他。”
見楊嗣昌如此說,鄭崇儉也不好再說什麽,于是喝了一杯清茶,說道:“那好,咱們就在這裏等吧。兩個時辰之後,各部将領就要過來舉行軍議,到時候平賊将軍也會來參加,我擔心督師公布這次突襲的事情,平賊将軍會趁機做文章啊。”
楊嗣昌也感到頭疼,說道:“到時候再說吧,不過隻要劉衍能打赢這一戰,相比平賊将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那樣最好!”
時間一點點流逝着,很快東面的天際泛出一絲紅黃色的長線,一縷朝陽從天地間緩緩上升,逐漸将大地照亮。
此時在瑪瑙山西北方向,有一處名爲北山坡的山崗,這裏地勢稍高,四周都是茂密的植被,南面便是瑪瑙山綿延的山勢,而北面則是一處不算太高的山崗高地。
北山坡上,有一條還算寬闊的山道,這條山道是北面陝西紫陽縣南下瑪瑙山的必經之路。
往常這裏的行人很多,這裏沒有官軍設卡,來往的商賈和行人不用被查驗路引,也不用繳稅,走南闖北之人大多從這裏南下北上。
可是此時,這條山路上卻難見人影。
北面的陝西戰火紛飛,李自成、劉宗敏等各部流賊大軍已經将陝西全境打成了白地,所過之處猶如蝗蟲過境一般,百姓扶老攜幼的被裹挾走,隻要是男丁,不管是六、七十歲的老人還是十二三歲的孩童,都要充當流賊大軍的陣前卒,而女人,則全部被編入婦孺營,每日爲流賊大軍洗涮、做飯,甚至還要被當成士兵發洩獸欲的工具。
可以說,流賊大軍與滿清鞑子相比,在禍害百姓這方面,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破壞力都是一般強悍。
在如此情況之下,北面的陝西自然沒有什麽行人南下了。
而在南面,因爲張獻忠所部突然殺入四川,緊接着朝廷圍剿大軍也跟着進入四川境内,兩支大軍就在南面的瑪瑙山對峙,所以從南面北上的行人也被隔絕了。
許銘坐在北山坡南面的半山腰上,這裏是一處平緩的山地,周圍之輩足以隐蔽大軍,而且還可以居高臨下俯瞰北山坡的山道。
千總董雲也坐在旁邊,看了一眼下面的山道,低聲說道:“大人,這都等了小半個時辰了,算上咱們路上的時間,一個時辰過去了,那運糧隊要真的從這裏走,早就到了,怎麽還沒見到人影啊?”
許銘瞪了一眼,說道:“我怎麽知道!”
“那咱們還等嗎?”
“廢話!”
許銘沒好氣的說道:“杜仲明的中總在北面埋伏,陸遠的右總在南面埋伏,他們兩總要封堵山道的兩端,容易被敵軍發現,你派人提醒他們注意隐蔽,别驚走了敵人!”
“大人,這都提醒兩次了,還提醒啊?”
許銘瞪着眼睛正要呵斥董雲,忽然看到下面的山道上出現了一條長龍,急忙示意董雲閉嘴,然後探着身子望去,隻見一支車隊正緩緩的自北向南走來。
“來了!”
董雲低聲問道:“大人,這會是流賊的運糧隊嗎?”
“你動動腦子!”
許銘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陝西那邊都亂成什麽樣了,除了流賊的運糧隊,怎麽可能還有這麽大規模的商隊!”
董雲點頭贊同,緊接着就指着下面,說道:“大人你看,是流賊的兵馬!”
許銘定睛看去,隻見數千流賊士兵護衛在車隊兩側,這支足有兩百多輛馬車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向南行進着,數千流賊士兵也一路跟随,原本安靜的山道瞬間就喧嚣起來。
這些流賊士兵沒有軍紀可言,在行進的時候随意交談,甚至連隊形都沒有,完全就是“山中郊遊”一般,隻能看着人群聚散看出大概齊的隸屬關系而已。
“烏合之衆!”
許銘不屑的說着,董雲則是咧着嘴笑了起來,低聲說道:“這戰也太好打了!隻是可惜,這些糧草都要運回去,咱們沒辦法截留了。”
“回去之後再說!”
許銘見流賊的運糧隊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半,上百輛馬車已經經過了這裏,于是許銘猛地一揮手,董雲這一總有鳥铳手五百五十人,此時已經全部聚集在半山腰上,排成三列待命。
各部隊長、旗長、百總都看向這邊,隻見許銘大手一揮,各部将領紛紛怒吼起來。
“放!”
“砰!砰!砰!”
“第二批準備!放!”
“砰!砰!砰!”
“第三批上前,放!”
“砰!!砰!砰!”
每一排射擊完的鳥铳手都快速後退,将射界讓給下一排的同袍,然後退到後面快速填裝,三排鳥铳手形成了持續不斷的火力輸出,頓時将山道上的數千流賊打得人仰馬翻,就連拉車的馬匹都被打死了不少。
與此同時,山道南北兩面都響起了鳥铳的轟鳴聲,許銘大笑着說道:“杜仲明和陸遠那邊都動手了,好,今日老子關門打狗!”
山道上,那些流賊士兵四處奔逃,山上不斷射來的鉛彈如同暴雨一般,讓這些缺少铠甲和盾牌的流賊士兵死傷慘重,短短時間,便倒下了兩三千人,剩下的也無心戀戰,紛紛向南向北逃去,然後便撞上了騎兵營中總、右總的防線。
騎兵營将士雖然以騎戰擅長,可是裝備也如同步兵營一般,鳥铳、冷兵器各半,甚至算上夜不收和護衛的人數,裝備的鳥铳數量還要更多一些。
所以騎兵營将士結陣步戰也不逞多讓,對付這些流賊雜兵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順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山道上便看不到什麽人影了,從南向北,整條山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屍體,有流賊士兵的,也有倒下的馬匹,炙熱的空氣中都彌漫着濃烈的血腥氣,讓人很不适應。
此戰騎兵營将士未損一兵一卒,便突襲得手,拿下了流賊的運糧隊,各總将士開始打掃戰場,董雲率部在周圍的山地中搜尋漏網之魚,陸遠率部砍首級,杜仲明率部清點繳獲。
許銘走在山道上,看着不少被鳥铳打死的馬匹,心疼的抱怨道:“剛才你們不會注意點啊,這麽多馬匹,得有幾十匹都被打死了,敗家啦!”
不遠處的杜仲明笑着說道:“大人你就别抱怨了,剛才就數大人你的聲音最大:給我打,開火,打啊!!”
許銘瞪着眼說道:“怎麽,跟我擡杠啊!”
杜仲明頓時腳底抹油溜走了:“大人就是你說的,我聽到了!”
“你個混賬!”
沒過多久,騎兵營将士打掃完戰場,許銘便下令押運着繳獲返回軍營。
那些缺少馬匹的大車,也都被騎兵營的戰馬拉着,一起運了回去。
明軍中軍大帳内,楊嗣昌看着拉着臉的左良玉,又看了看沉默不言的劉衍,心中微微一歎。
“諸位将軍,事情就是這樣了,等到劉将軍所部傳回消息,咱們再商議下一步的戰略。”
左良玉随即說道:“督師,以末将之見,那劉衍就是敷衍将令!那運糧隊多重要,張獻忠肯定會調集重兵護送的,劉衍卻隻派了三千多騎兵前去突襲,打敗了怎麽辦!”
劉衍冷笑着說道:“本将軍派三千多鐵騎前往劫糧,已經很給張獻忠面子了!!區區流賊兵馬,我新軍隻派一總千人就可滅之,隻不過爲了讓督師安心,本将軍才派了一營三千多将士前往。”
“哈哈。”
左良玉大笑起來,說道:“狂徒!獻賊橫行西南多年,你以爲是尋常毛賊啊??”
鄭崇儉、賀人龍、李國奇也微微側目,三人都知道劉衍所部強悍,但是此時劉衍的話,也太過自信了,張獻忠所部精銳的戰力還是很可觀的。
劉衍冷聲說道:“平賊将軍與其在這裏大放厥詞,還不如想一想,張獻忠的兵馬是如何下山的,東路和西路可都是平賊将軍封鎖的,是不是有人陽奉陰違,暗中放了張獻忠的兵馬過去運糧!”
這下左良玉坐不住了,當即大聲說道:“督師,劉衍他血口噴人!”
楊嗣昌笑着說道:“呵呵,大家都是爲了國事,不要争論了,我看諸位将軍不如先回去,等到有戰報送來,本督再……”
突然,一名守備快步走進中軍大帳,抱拳說道:“啓禀督師,山東兵突襲流賊運糧隊凱旋而回,斬首六千八百五十級,繳獲糧草一萬八千石、馬匹一百四十三匹!”
楊嗣昌張着嘴頓時卡了殼,左良玉瞪大了雙眼看向那守備,眼珠子幾乎都要瞪了出來。
鄭崇儉、賀人龍、李國奇三人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紛紛看向了劉衍。
隻見劉衍臉上挂着一絲笑意,對楊嗣昌說道:“督師,看來大家不用回去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