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酒菜非常樸素了,以此時官場上的奢靡之風來看,就算是一般的縣令擺下的酒宴,都比盧象升的這一桌強上數倍。
盧象升招呼劉衍坐下,盧懷英坐在一旁陪同,并且拿起酒壺爲盧象升和劉衍斟酒。
“劉衍,你還記得當初在巨鹿戰場嗎,那一晚,咱們望着圍困我軍的奴賊大軍,他們營中點燃的無數篝火,就好像是漫天的星辰一般,好像我軍大營之外再無他物,剩下的隻有奴賊兵馬而已!”
“當初就算是面對這樣的絕境,本督都沒有選擇退縮,也沒有膽怯和絕望,依然率領你們浴血奮戰。”
盧象升說到這裏,自己喝了一杯酒,眼神變得有些閃爍起來:“可是自從本督總督山東軍政之後,心中卻再也沒有當初的那種豪情和膽氣了。你可知道爲什麽?”
劉衍搖了搖頭,說道:“請督臣賜教。”
“本督這段時間時常在想,這些年來本督爲國征戰,各種方法都試過,也在地方上推行過新政,也以強硬手段壓制過地方鄉紳、富戶,也與朝中大臣争鬥過,可是結果卻是一一落敗。本督想不明白,大明這是怎麽了?爲何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隻看到自己的得失,而看不到國朝的憂患?”
“本督是東林黨出身,可是爲了挽救時局,如今已經與東林黨人徹底決裂,反而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盧象升又幹了一杯酒,盧懷英雙眼微紅的勸了兩句,見勸不住,便将酒杯倒滿,轉過頭去擦拭眼淚。
“本督投筆從戎十幾年,南征北戰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天下局勢卻越發的敗壞,前方有兇殘的奴賊和肆虐的流賊,可是我的背後,還有朝中政敵,有地方上的士紳、官商,我身邊除了那些不斷戰死的将士之外,幾乎每一個人都要置我于死地!”
“所以現在本督想不明白,我到底爲水而戰,爲誰!”
盧象升這些年的不容易,盧懷英都看在眼裏,此時聽着盧象升的辛酸,盧懷英已經泣不成聲。
劉衍也覺得鼻子一酸,英雄奮戰多年,到頭來卻隻換來深深的無力感,這樣的結果也許比英雄遲暮還要悲壯!
“督臣這些年爲了大明而戰,做的并沒錯,錯的是這個天下。”
劉衍說道:“大明自太祖立國至今,已經兩百多年,當初立國時創建的制度,将大明帶入了遠邁漢唐的盛世,可是時過境遷,現在的天下早已經不是兩百多年前的天下了,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可是朝廷裏的那些所謂清流、所謂正人君子們,卻依然抱着祖制和所謂的聖賢文章指點江山,這江山怎會不出問題?”
“所以屬下說了,如今的天下,如今的朝廷體制,必須要改變,必須要脫胎換骨,否則大明必将步入塵埃!”
盧象升聞言再度陷入了沉默,回想起之前劉衍的話,心中的堅持也徹底瓦解,許久之後,說道:“也許你是對的,如今的天下就好像被禁锢住了,必須要砸破禁锢才行。可是本督卻無法做到你所說的,本督做不到啊!”
劉衍看着盧象升,心中很不好受,盧象升是一個英雄沒錯,但是盧象升卻是被這個大時代深深束縛着的英雄,這樣的英雄注定是悲劇的。
一壺酒很快就喝光了,盧象升沒有命人再去拿,隻是讓劉衍回去之後放手去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劉衍一定要做到。
“也許将來能夠挽救大明的,是你,而不是本督!”
劉衍帶着盧象升這句話離開了總督府,雖然被盧象升悲劇式的氣概所感染,但是心中卻并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發展節奏。
“大明能救則救之,不能救則代之!”
這便是劉衍走下去的總綱領,不管是挽救大明,還是自己取而代之,最終的目的便是挽救華夏。華夏可以改朝換代,卻不可以拱手讓于外族鞑虜,曆史上甲申國難神州陸沉的慘劇,絕不能在劉衍手中上演!
“大人,咱們這就回即墨營城?”
在總督府門房等候的苗紹跟着出來,外面的街巷上還有一旗護衛等候。
劉衍想了想,說道:“好不容易來一趟濟南府城,不能這麽快就回去,再去一趟巡撫衙門。”
“去找顔撫台?”
劉衍笑着說道:“在督臣這裏拿到我想要的支持了,回去之後可以放手去幹。顔撫台那裏的福利卻還沒有拿到,所以咱們必須去一趟。”
很快,劉衍等人來到巡撫衙門,門房通報之後,劉衍很快便來到正堂上,顔繼祖笑臉相迎,說道:“劉參将,你可是稀客啊,怎麽突然到濟南府城來了?”
劉衍落座後,笑着說道:“屬下前來向盧督臣禀報軍情,順便來拜訪顔撫台。”
顔繼祖笑着說道:“你啊,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麽事?”
劉衍笑着抱拳說道:“顔撫台是知道我的。”
“有什麽事,隻要我能幫上忙的,都好說。”
劉衍說道:“撫台總管山東民政,屬下在即墨營城重新分配了軍屯耕地,又開墾了不少荒地,分到耕地的軍戶百姓都很貧苦,沒有多少财力。所以屬下想向撫台申請一下,我即墨營城的軍戶耕地,免去三年的稅賦。”
“這……”
顔繼祖面露難色,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我一個巡撫能做主的,需向朝廷戶部寫折子報備。”
劉衍說道:“還請撫台費心。”
說着,劉衍對身旁的苗紹使了使眼色,苗紹急忙上前,遞上了一張銀票。
此時已經有了所謂的票号,隻是并沒有像後世滿清的晉商那般成規模,也沒有什麽行規,基本上就是各自爲戰。
濟南府城之中也隻有一家票号而已,而且這一家票号開具的銀票,也不能與其他票号通兌。如此長途行商基本上用不上銀票,因爲無法一地兌換,大多是商賈和官員之間在本地使用,互相流通。
顔繼祖笑着接過銀票,瞟了一眼,隻見這是一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暗道劉衍出手闊綽。
“哈哈,劉參将一心爲民,此事我定然全力以赴,應該問題不大。這樣,劉參将先回去忙公事,本撫盯着此事,一有消息便派人通知你,如何?”
顔繼祖既然這麽說,那此事就十拿九穩了,劉衍笑着抱拳說道:“好,那屬下就不打攪撫台大人了,此事還請大人多費心。”
“哈哈,好說。”
劉衍從巡撫衙門出來,苗紹臉上卻寫滿了不樂意,跟在劉衍身後嘟囔着:“五百兩銀子啊,五百兩!顔撫台也太黑了,大人你剛才看到沒,顔撫台收起銀票的時候,眼皮都沒擡一下!”
劉衍笑着說道:“有些事情要花小錢辦大事,五百兩銀子換即墨營那麽多百姓三年免去賦稅,已經算是很好的買賣了。”
“可我還是心疼那五百兩銀子!!”
說話間,劉衍等人策馬來到德王府外,苗紹詫異的說道:“大人,咱們還要去德王府?”
“是啊,我找德王做筆生意。”
依舊是向門房送上了名帖,劉衍和苗紹等将士在門外等了一陣,正門旁便的側門緩緩打開,一名帶刀舍人出來抱拳,闆着臉說道:“劉參将,德王殿下正在花房等候,請劉參将前往。”
劉衍抱拳跟了進去,苗紹等人在外面等候。
劉衍在進去的時候,還特意塞給那帶刀舍人五兩銀子,頓時讓其換了一張笑臉。
走了一陣,劉衍來到一處花房,這裏說是花房,裏面卻是另有洞天,除了各種奇花異草之外,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鳥雀,關在一個個精緻的籠子裏,叽叽喳喳叫個不停。地上也并不是簡單的地闆,而是修建了一條條蜿蜒的小溪,裏面甚至還能看到一尾尾錦鯉遊來遊去。
“這個德王還真是會享受,一個花房還能整出這麽多的花樣來!”
劉衍跟着那帶刀舍人來到深處,隻見德王倚靠在一張藤椅上,見到劉衍進來,起身笑着說道:“呵呵,現在要稱呼劉參将了,許久未見,劉參将真是官運亨通啊。”
劉衍抱拳行禮,德王朱由栎也沒有擺架子,便讓劉衍坐在一旁,說道:“劉參将突然到訪,是有事?”
劉衍笑着說道:“末将冒昧打攪,是有一樁生意想與殿下做。”
“哈哈!”
德王朱由栎大笑起來,說道:“本王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藩王,但也是家财萬貫,在山東各處,甚至是北直隸和南直隸也有不少生意,每月銀錢往來何止數萬兩??不知道劉參将有什麽生意,要與本王做?”
劉衍說道:“末将有一些貨物,想賣給殿下,由殿下自行銷往别處,如何?”
“什麽貨物?”
劉衍伸出了三個手指頭,說道:“玻璃、肥皂、水泥。”
德王朱由栎猛地站了起來,說道:“山東各處熱銷的玻璃、肥皂和水泥,真的是你劉衍造出來的?”
德王朱由栎之前也有所耳聞,不過卻當成道聽途說的謠言了,劉衍一個統兵打仗的武夫,怎麽可能懂得造這些精巧神奇的東西?
現在劉衍提出來,德王朱由栎便坐不住了,又問了一句:“是真的嗎??”
劉衍笑着說道:“千真萬确!”
“末将知道殿下與各地藩王和北直隸、南直隸的豪商多有往來,末将可以大批量的向殿下出售這三種貨物,殿下可以轉賣到其他地方,但是不能在山東境内出售,如何??”
德王朱由栎當即答應下來,山東境内才能賺幾個錢,自己堂堂一個藩王才看不上這點蠅頭小利呢。
“不過這些貨物,你給本王什麽價錢?”
劉衍說道:“跟别的商賈一樣,肥皂是每塊六錢銀子,玻璃酒具八十兩一套、茶具七十五兩銀子一套、其餘一律三十五兩。至于水泥,則是每袋四百文。”
德王朱由栎直接站了起來,這樣的價格比市面上的售價低了不少,自己就近往北直隸賣,即便加上運費和路上的損耗,也能賺上不少。
于是朱由栎大聲說道:“好,就這麽定了,我今日就下單子,劉參将盡快給我運來!”
“末将隻能運到青州府,剩下的需要殿下自己往北運。”
朱由栎想了一下,說道:“好,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