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營城的街巷上行人很少,天空中驕陽似火,似乎要将地面上的水氣都蒸發幹淨才肯罷休。
參将府邸内,一個大汗淋漓的漢子站在偏房内,赫然就是前幾天,在兵甲督造處門外賣果子的漢子。
此時參将張友勳手中拿着幾張草紙,正仔細看着上面的字迹,看一陣,便不時擡頭看向那漢子,似乎在求證上面的信息是否屬實。見那漢子肯定的點頭,張友勳才繼續低頭翻看,眉頭卻是皺得越來越緊。
毛興乙、王業、董必會三個遊擊将軍站在張友勳的身後,也全都伸着脖子讀着草紙上面的内容,三人時不時的小聲議論兩句,與張友勳一樣,也是眉頭緊鎖。
片刻之後,毛興乙、王業、董必會三人看完内容,互相看了幾眼,然後坐回到椅子上,張友勳則是面色凝重的看了看站着的漢子,揮了揮手,說道:“下去休息吧,回頭去賬房領五兩銀子的賞錢。”
“呵呵,謝大人,日後但有吩咐,小的必定萬死不辭!”
那漢子一臉谄媚的行禮退下,張友勳這才對毛興乙、王業、董必會說道:“劉衍在浮山前千戶所建了那麽大的兵仗工坊,幾天之内便運來二、三十車鐵料等物,他要幹什麽!他從哪裏弄來這麽多的物資?”
董必會說道:“這麽多的物資,能打造出多少兵備?他一個遊擊将軍,手中即便有數千新軍,也用不了這麽多的兵備啊,除非那劉衍有不臣之心!大人不如向朝廷檢舉劉衍,看那劉衍如何自辯!”
毛興乙和王業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董必會,張友勳也是咳嗽了一聲,說道:“劉衍雖然桀骜不馴,但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對國朝還是有功勞的,不臣之心這些言論,就不要再說了。”
張友勳、毛興乙和王業不是董必會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貨色,知道事情輕重,既要打壓劉衍,也不能直接将劉衍逼反,凡事要留有餘地。要是真的将劉衍逼反,光憑那幾千新軍,就能把山東攪個天翻地覆,到時候誰去平叛?反正朝廷肯定要将即墨營的一衆将領抓來問罪!
毛興乙說道:“大人,現在讨論劉衍能打造多少兵備沒有意義,他編練、擴編新軍,那是盧督臣和顔撫台批準了的,咱們在這件事情上,争論不過劉衍的,盧督臣和顔撫台也會盡全力維護劉衍的。”
“那你怎麽看?”
毛興乙想了一下,忽然壞笑着說道:“現在的情況是:劉衍大舉打造兵備有據可依,他打造兵備的錢糧從何而來,自然也會有一套說辭,就算大人想揭發劉衍貪贓枉法,也沒有多大的成算,如今爲官誰沒點撈錢的手段?但是有一點是劉衍遮掩不掉的……”
“是什麽?”
“兵備!大量的精良兵備!”
毛興乙說道:“劉衍的新軍爲何戰力那麽強?新軍士兵的強悍是一方面,還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新軍裝備了劉衍打造的精良兵備!大人是劉衍的上官,下令征調劉衍所部的兵備,調配給其餘各部,合理合法,就算劉衍告到盧督臣、顔撫台處,也照樣能說得通!”
“難道劉衍還能抗命?要真是這樣,大人正好告到盧督臣、顔撫台處,看那劉衍如何自辯!”
張友勳大笑着說道:“我怎麽沒想到?他劉衍不是驕狂嗎?好啊,本官就讓那劉衍白辛苦一場,給你們三個做嫁衣!”
王業和董必會也跟着大笑起來,二人憧憬着大批精良兵備從劉衍軍中運出來,全部拉到自己軍中,甚至二人都看到劉衍那張憤怒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心中暢快不已。
張友勳指着毛興乙說道:“此事就毛遊擊辛苦一趟吧,事成之後,那些精良兵備,你毛遊擊優先裝備。”
“哈哈,那末将就先謝過大人了!”
次日,毛興乙帶着一隊家丁來到劉衍的遊擊署衙,拿出腰牌通報一番之後,便大搖大擺的進入府中,徑直來到前院正堂内。
毛興乙進來之後,一邊環視四周,打量着劉衍這邊的陳設,一邊找了個話題說道:“呵呵,劉遊擊好興緻啊,這是在讀……論語?”
劉衍無語的放下手中的書籍,隻見封面上寫着《呂氏春秋》幾個字:“看來毛遊擊認識的字不多啊,我是看春秋的!”
毛興乙臉色一僵,冷哼一聲,随即拿出一份公文,重重的放在桌案上,說道:“說正事吧:這是參将大人的軍令,命劉遊擊即刻籌辦三千套铠甲、八千杆長槍,刀盾弓弩等各一萬副,另外你新軍一般的燧發鳥铳也要準備五千杆,限期十日備齊,起運送到城中校場,由參将大人調配各部!”
劉衍拿起那張軍令看了看,然後淡淡的說道:“這麽多的兵備,足以裝備一、兩萬的精銳兵丁了,我一個小小的遊擊将軍哪裏有?參将大人這是故意爲難我了。”
毛興乙冷笑着說道:“劉遊擊,我奉勸你一句,還是老實一點好。今日我既然到了這裏傳令,就說明參将大人已經拿到足夠的證據,這些兵備看上去數量巨大,但是對你劉遊擊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此事絕非爲難。”
“哦?”
劉衍在鳌山衛浮山前千戶所興建兵甲督造處新址,本就沒想着隐瞞,畢竟動用大量民夫和工匠大興土木,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張友勳等人能知道是肯定的,他們不知道才奇怪了。
隻是劉衍沒想到,張友勳竟然打起了兵備的主意,而且還是準備強取豪奪,直接過來下令征調,真是臉大!
劉衍問道:“你剛才說了證據,是什麽證據,你能拿得出來嗎?”
毛興乙洋洋得意的拿出幾張草紙,放在劉衍面前,說道:“劉遊擊仔細看看,這上面便是浮山前千戶所這段時間以來,運入鐵料、木炭等各種物資的數字。”
劉衍拿起來翻看着,毛興乙自以爲得計,便繼續說道:“劉遊擊可要看仔細了,這麽多的物資運了進去,新建的兵仗工坊規模又那麽大,能打造出多少兵備??你劉遊擊以前又囤積了多少兵備!參将大人才征調這麽一點,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不要不識……”
毛興乙話還沒說完,便吃驚的看向劉衍,隻見劉衍笑着兩手一撕,将那幾張草紙撕了個粉碎,随後碎紙屑滿天飛。
“毛遊擊,你的證據在哪裏,我怎麽沒看到啊?”
毛興乙惱怒不已,仍然大聲說道:“我、我還有手抄本,你撕了也沒用!”
“随你。”
劉衍說道:“我當着你的面将這幾張廢紙撕了,那是給你面子。否則就憑幾張廢紙,就想過來敲詐我,笑話!”
毛興乙憤怒的拍着桌子,大聲說道:“鐵證如山,你如何狡辯!!”
劉衍問道:“那我問你,你那些所謂的證據上,有本遊擊的簽字嗎?”
“這、這沒有。”
“那就對了。”
劉衍猛地站了起來,指着毛興乙的鼻子,大聲說道:“老子沒簽過的紙,就是茅廁裏的屎!你要是再胡攪蠻纏,就别怪我不講情面,讓人将你趕出去了!”
“好你個劉衍,算你狠!”
毛興乙怒聲說道:“不過參将大人的命令在此,即便是鬧到盧督臣和顔撫台那裏也是一樣。你劉遊擊是兵,是兵就得聽令,到了時日,劉遊擊要是拿不出兵備來,我看你如何向參将大人交代!”
“哈哈。”
劉衍大笑着說道:“我劉衍的确自造兵備,但是卻自用不足,你回去之後可要如實禀報給張參将,也算是交差了。要是張參将依舊不依不饒,我看也别等十天了,這兩天就過來好了,大家直接撕破臉,看誰吃虧!!”
毛興乙沒想到劉衍竟然如此強硬,根本不理會張友勳這個上官,一時拿不準虛實,于是試探着說道:“你可要想好了,以下犯上,在大明軍律中是重罪,到時候參将大人禀報上去,盧督臣也不好維護的!”
劉衍懶得理睬毛興乙,揮了揮手,喊了聲送客,便拿起手邊的書卷繼續看了起來。
毛興乙見狀氣急,拂袖而去。
“大人。”
苗紹一直守在門外候命,剛才劉衍與毛興乙争吵的時候,便有心進去攔一下,最終還是忍住沒有進去。
此時苗紹見毛興乙憤怒離去,便進來說道:“大人,那張友勳畢竟是上官,要是真的跟他撕破臉,對大人而言也頗爲麻煩,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大人今日這是爲何啊??”
劉衍說道:“現在鳌山衛那邊進展順利,秋收也即将展開,到了關鍵時候。而且我這裏還有幾個計劃要推行:新建工坊擴大财源,再次擴軍補充兵源,繼續完善商會章程等等,哪一項拿出來,都是關系到咱們将來勝敗的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可是張友勳等人卻在卧榻旁酣睡,他們待在暗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跳出來下絆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沖出來壞事,這是我不能容忍的。自古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本官的精力應該放在理政治軍上,而不能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沖突上!”
劉衍說着放下手中的書卷,冷聲說道:“所以,既然膿包已經起來,就不如快刀斬亂麻,直接一刀挑破,是膿是血,一刀下去見分曉!”
苗紹心中一凜,忽然想起夏河寨前千戶所城外,那些被劉衍擊殺的亂軍,再聯想起張友勳等人,忽然間打了一個寒顫:“那畢竟是上官啊,大人不會真的直接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