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集結于嶽托營中的一衆清軍将領都感到不可思議,血戰多日都毫不退縮的明軍,竟然退兵了?
可是緊接着,這些鞑子将領便相顧喜形于色,嶽托更是大笑起來,說道:“太好了,看來前日之戰,宣大、山東軍也是傷亡慘重,他們已經無力再守,今日主動退卻,我大清自此無憂矣!”
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同樣微笑,說道:“我大清所向無敵,便是明國最能戰的盧象升、劉衍等人,也不能阻擋我大軍軍威鋒芒,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看明國還有誰敢戰!”
幾個八旗蒙古的旗主更是狂叫道:“盧象升、劉衍率殘軍逃跑,這下我們出去打糧,再不怕有明軍跟随襲擾了。”
鑲白旗旗主多铎此時站了出來,大聲叫道:“這就樣讓他們跑了嗎?我們應該盡起大軍,立刻追擊。”
多爾衮沉聲說道:“揚武大将軍,各位旗主,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明軍突然退卻,定然人心惶惶,此時追擊,正是良機。”
嶽托看了多爾衮一眼,咳嗽了一聲,說道:“漢人兵法有言:窮寇勿追。他們軍中多火炮戰車,也不知道有多少糧草,如果我們追得緊了,他們就地防守,安營紮寨,又是一個巨鹿之戰,我們己經折損不起了,還是持重爲上,先探聽清楚爲好,看看那盧象升、劉衍所部是不是真的毫無戰意了。”
說完,嶽托緊接着便向八旗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顔代問道:“顔代額驸,盧象升所部撤退的時候,明軍陣勢如何?士氣如何?”
布顔代率領的鑲紅旗蒙古兵馬便駐紮在蒿水左岸,此時匆匆前來禀報正是布顔代的部下,他說道:“揚武大将軍、奉命大将軍,各位旗主。盧象升、劉衍等人撤退的時候,明軍陣勢還非常的嚴整,前軍、中軍、後軍都是井井有條,不像是潰敗的樣子,而且明軍各部的夜不收與騎兵也照樣兇悍,對我軍的探馬展開反擊,非常有力。”
“末将觀察,此時盧象升所部仍有兵力數千人,軍中車馬衆多,像是載有大量糧草,明軍的火炮也大部都在。末将的意思,還是不要逼得太緊。從巨鹿過去數十裏,都是一馬平川,我軍無法設伏,要是真的追擊的話,我軍就隻好繼續強攻了。”
“在這曠野之地,盧象升、劉衍他們肯定還是要結成車營作戰,我軍想要攻破極難,各旗的勇士又要折損不知多少,就如揚武大将軍說的,我軍應該還是以持重爲上。”
他說完之後,一衆八旗蒙古旗主的臉上都有膽怯之意,紛紛出言附和,都是不贊成追擊的,此時隻要盧象升等人退走就好,爲何還要追着人家繼續打,難道各旗的勇士死的還不夠多?
古魯思轄布高聲叫道:“不要多事了,盧象升、劉衍等人走了就好,反正他們在此戰中傷亡慘重,以後也無力攻擊我們。我軍還是商議下如何打糧,多掠些财帛人口回去,這才是正理。”
随後古魯思轄布更是大聲叫道:“如果奉命大将軍執意要追擊的話,就與豫親王率部去追好了,漢人兵法說的,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多棱古魯思,可不會那麽魯莽。”
多爾衮聞言大怒,猛地站起身來,對古魯思轄布喝道:“放肆,多棱貝子,你在用什麽口氣與本大将軍說話?”
“你對我如此無禮,你以爲本大将軍不敢處罰你嗎?”
此時多爾衮心中怒發如狂,往日各旗都是以他爲首,因爲兩白旗旗丁在巨鹿之戰中受損很多,這幾日多爾衮兄弟在各旗中地位快速下降。
别的不說,就說往日議事,各旗主都是集于他的帳中,這兩日卻是換到嶽托的正紅旗大帳内。還有那些蒙古旗主,以往對他恭恭敬敬,可是眨眼間,那些人就全都換了一副嘴臉,這怎麽不讓心高氣傲的多爾衮氣憤?
看多爾衮鐵青着臉,古魯思轄布也是吓了一跳,多爾衮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雖然眼下兩白旗實力受損,卻也不是他這個小小的外藩蒙古旗主可以惹的,不由心下暗暗後悔。
見兩人黑了臉,一衆旗主紛紛出來打圓場,嶽托勸說道:“我們滿蒙一家,區區言語之失,不要損了我們兩家的和氣。”
他對古魯思轄布喝道:“多棱貝子,你今日之語着實太過份了,還不快向奉命大将軍賠罪?”
古魯思轄布見狀趕緊順坡下驢,趕緊向多爾衮謝罪,多爾衮哼了一聲,盤算着回到清國之後,将來如何收拾這個蒙古蠻子。他要讓衆旗主看看,他多爾衮有能力與皇太極抗衡的,不是誰都可以對自己登鼻子上臉的。
嶽托對多爾衮道:“奉命大将軍,這樣吧,我們派出一部分兵馬尾随,如果有機可乘,我們就上前攻擊。如果明軍軍勢嚴整,我們就不要輕舉妄動。”
多爾衮淡淡說道:“罷了,如各旗主所言,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爲好,以防盧象升、劉衍等人狗急跳牆,反噬回來。”
多爾衮自然明白嶽托的心思,他因兩白旗實力受損而上位,自然不願意看到自己兄弟再立功勞。如果追擊得勝,自己威望又豎立起來,那是嶽托,濟爾哈朗等人不願意看到的。
往日全軍攻打盧象升、劉衍等人都極爲艱難,派出一部分兵馬有什麽用?裝裝樣子罷了。反正盧象升、劉衍等人率領殘部撤退,己經對自己大軍形不成威脅。自己就忍一忍,先解決别的問題。
于是多爾衮說道:“盧象升、劉衍部己經不足爲慮,他們如今已經敗退,我軍各部勇士士氣大振,如此便要趁此銳氣,立即解決高起潛的關甯軍再說。”
聽了多爾衮的話,大帳内的衆人卻依然低頭不語。
雖然高起潛所部的戰力肯定不如盧象升、劉衍所部,可是那也是數萬生力軍啊,如今滿蒙各旗都折損嚴重,一旦進攻高起潛部久戰不決,各旗的勇士又要折損一部分,得不償失嘛!
于是嶽托看了看衆人的表情,便開口說道:“奉命大将軍,我軍深入明國腹地,曆經連番惡戰,各旗勇士都已經疲憊不堪了,依我之見,我軍應當準備撤軍爲好,先将軍中擄掠來的人口和錢糧物資運回去,這才是正理。”
其餘各旗旗主紛紛附和,此時衆人已經不想再與明軍作戰了,打赢了沒什麽意思,反正現在軍中的繳獲已經不少了,可要是打輸了,自己旗中的勇士就又要折損,任憑誰也不想再打了。
多爾衮看着衆人的“表演”,氣得幾乎要吐血,高起潛部的數萬兵馬近在咫尺,隻要大軍一擁而上,便可将其擊潰,這樣的戰功衆人都不要,隻一心想要撤回去,衆人竟然如此短視!
一旁的多铎也是怒火中燒,看着衆人的樣子,便要暴起與衆人對抗,卻被臉色鐵青的多爾衮攔住。
“既然你們都不想打了,那就算了!”
多爾衮看着衆人冷聲說道:“明日大軍便拔營北歸,隻是回去之後,諸位可一定要向皇上解釋,爲何放着高起潛部不打!!”
嶽托笑着說道:“奉命大将軍放心,如果皇上因此而怪罪于你,我會站出來解釋的!”
此日下午,雞澤。
行轅内,高起潛正拿着一本書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在他的下首兩旁,關甯衆将都在輕松地閑聊着。他們在聊天氣,聊風景,聊女人。就是沒人聊到幾十裏外的巨鹿戰事,似乎那邊的清兵與宣大、山東軍都被人遺忘了一樣。
其實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與玉田總兵曹變蛟曾提議出兵,不過被山海關總兵馬科一番話堵了回去:“……兩位軍門,如果奴賊真的在巨鹿被咱們給滅了,那我們關甯大軍還有在遼東存在的必要麽?恐怕到了那時,朝廷每年撥下的銀錢糧米,也就不會再有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恐怕接下來的,便是朝廷拿我們開刀了吧?”
馬科的話當然不會這麽直接,不過内中的意思便是如此。聽了馬科的話,王廷臣與曹變蛟也猶豫了,他們再有忠義之心,也要考慮整個遼東将門集團的利益。
是啊,眼下是有機會将入關的清兵全滅,但滅了之後他們怎麽辦??以後他們遼東軍閥集團還有在大明存的必要麽?他們以後如何向中央政府要錢要糧?那海量的銀兩與糧米,還有可能到自己手中麽?況且别的總兵不出兵,靠自己二人的軍隊,巨鹿那邊幾萬的清兵,他們吃得下麽,所以二人猶豫了。
如此,高起潛執意不動,關甯軍上下也樂得不動,由此形成了一個奇怪的靜坐戰争。幾十裏外,盧象升與劉衍的宣大、山東将士與數萬清兵浴血奮戰,幾萬的關甯大軍卻在一旁看好戲。
明末這些淪喪的文人與武人集團,便如王八對綠豆,大哥不笑二哥。他們對上百姓如狼似虎,對上清軍則貪生怕死,陷友軍危亡而不顧。眼睜睜地将大明拖向淪亡的邊緣,隻爲保住自己小小的私利。
就在這時,一個哨探夜不收倉皇的沖了進來,嚎叫道:“監軍、監軍,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高起潛很不滿意,尖聲說道:“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那夜不收說道:“盧督臣己經往西面突圍了,數萬清軍也正在向北行進,巨鹿那邊的戰事結束了!”
如一聲巨雷般,堂内衆人“轟”的一聲議論起來。
高起潛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相信,又問了一句:“巨鹿那邊打完了?”
“打完了!!小的探查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盧督臣麾下的一隊夜不收,據他們說,巨鹿一戰斬首奴賊數千級,現在雙方都打得精疲力竭,所以各自撤退了。”
此時,高起潛猛地站了起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個前來報信的夜不收,堂内的衆人也是鴉雀無聲。
高起潛再也按納不住内心的恐懼,重重跌坐位上。
玉田總兵曹變蛟急忙說道:“監軍,奴賊在巨鹿被盧督臣率部重創,如果奴賊不是已經無力再戰的話,肯定不會主動撤走的,我軍應該迎頭痛擊,再立新功!”
高起潛猛地站起身來,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尖叫出聲:“快!!全軍趕往巨鹿一帶,威脅清軍大部!”
“威脅?”
衆人頓時傻了眼,高起潛到現在這個時候,都不敢進擊,還要繼續在清軍旁邊跟着走?
當日,高起潛部數萬關甯軍精銳揮師南下,遠遠的跟着清軍一路北行。
多爾衮見狀怒不可遏,雖然明知道高起潛部不敢攻上來,可是一直被他這麽吊着的話,軍中各旗勇士肯定會心中惶恐,難保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于是多爾衮爲了避免夜長夢多,隻好下令放棄一部分繳獲和擄掠來的人口,全軍輕裝上陣,快速向北撤出長城。
幾天後,高起潛聞訊急忙率部趕來,繳獲了這部分物資和人口,随後便高高興興的停止了尾随,轉身便向崇祯帝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