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陳勳等人除了帶回大量的耕牛、農具、米面之外,同行的,竟還有不少拖家帶口的百姓,劉衍數了數,竟然有二十餘人。
這些百姓個個衣衫破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拖家帶口,或是挑着自己簡單的行李,一些青壯點的年輕人,則是幫忙挑米趕牛。
劉衍将陳勳叫過來詢問了一番才知道,這二十多個百姓竟是一群流民。
劉衍又驚又喜,問起緣由來,原來陳勳等人此行去靈山衛城,除了買回各樣的物資外,還随便在州城招募了五、六戶的流民前來,而且還在州城内請人貼了告示,告知大盤墩這邊需要屯戶。
不過遺憾的是,當時聚集在靈山衛城的流民不少,都是山東各處遭了災的苦難百姓。當那些流民聽說大盤墩這邊招人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心動的,不過随後聽說屯戶都要加入軍戶,大部分人又打了退堂鼓,最後隻有這五戶人家願意前來。
不過對于劉衍來說,這己經算是意外之喜了,劉衍當即吩咐将物資搬入墩内。
經過清點,此番陳勳等人買回來的東西的确不少,除了十頭耕牛之外,還有幾十袋米面,此外各樣的簸箕、扁擔、籮筐、鋤頭、犁頭、犁架、牛轭、曬席等物也是堆了滿地。這些物什除了耕牛就存于外面的牛欄外,餘者都是堆入墩内的倉庫内。
劉衍少不了又是親力親爲,拿起筆墨紙硯一一登記在冊。
此時新來的幾戶流民不安地站在一旁,劉衍安撫了他們一陣,吩咐兩個婦人爲他們煮粥,然後又讓王越指揮他們去搭建地窩子,就在那十戶軍戶的對面,兩邊相對,等于留出一條街道。
這五戶百姓喝着香甜的米粥,又馬上親手爲自己建蓋安住的地方,這幾戶流民都是心安下來。先前的十戶軍戶此時己是以老人自居了,他們的現身說法,讓新來的幾戶居民更爲放心。
在現如今的大明朝,雖說做軍戶很苦,但是總比餓死強吧,看起來那位總旗大人似乎心腸很好的樣子,或許自己可以在這裏生活得更好。這幾戶百姓心中都是這樣想着,對于将來的日子也有了一些憧憬。
随後劉衍将陳勳招入屋内,問他們此行詳情。
隻見陳勳拿出一張清單,上面彎彎扭扭的寫着字,這些都是陳勳讓那些店鋪的夥計幫着記下來的,所以清單上的字迹都不一樣。詳細列表購買的物資,單價多少,花用銀錢多少,所餘多少等等。
“屬下擔心那些夥計記花賬騙我,于是我好一番吓唬,還将管隊官王大人給搬出來了,這才安心些。”
劉衍笑了笑,陳勳一看就是屯軍樣子,靈山衛的那些店鋪夥計應該不會在這清單上做手腳,畢竟靈山衛城是軍堡,裏面的店鋪都要靠着衛所兵馬做生意的,沒有誰願意做一錘子買賣。
陳勳則是繼續說道:“屬下帶人前往衛城之後,顧不得歇息,便前往米店、牛行買牛買米,最後依甲長的吩咐,共買了三頭耕牛,十石米,十副犁,另外一些幹活的籮筐、鋤頭等物也是買了不少。”
此時陳勳談起此行的見聞,有些恨恨地道:“屬下本來可以買更多的,無奈現在靈山衛物價騰貴,一百五十兩銀子啊,竟然隻能買這些東西,真是沒有天理了!”
劉衍看着清單,陳勳在一旁解說,現在的行市下,一鬥米也要五錢的銀子,一石米就要五兩銀子,買十石米便花去了五十兩的銀子,花了三分之一的資金!
劉衍眉頭緊鎖,自己還記得看過一份後世的史料,在大明富足時,一兩銀子可以買米兩石,就是在平常年景,一般一石米也隻要一兩銀子,現在米價雖有回落,但仍是這麽貴,竟要五兩銀子一石,實在是離譜了。
還有耕牛,現在靈山衛城内的大牛價格普遍都要在二十八兩多一頭,小牛也要十五兩多一頭,買三頭牛,己經算是打了折扣了,也是花去了八十兩銀子。而且那三頭耕牛齒齡都很大,算是老牛了,體态也比較瘦弱。按照陳勳的說法,要不是因爲三頭耕牛又老又瘦,二十八兩銀子一頭的價格都談不攏,至少要三、四十兩銀子一頭!
劉衍記得明初、明中牛價一頭不過六、七兩銀子,萬曆時一頭牛價也隻在十兩多銀子左右,現在一頭大牛竟要二十八兩,牛價彪升得如此厲害,還要不要百姓活命了?
陳勳繼續解說,他們買了耕牛與米面之後,又到一家打鐵店内買了鋤頭,鐵耙,犁頭、犁壁等。此外又跑到竹器店去買了簸箕、扁擔、籮筐等物,都是比往年貴了不少。
加上陳勳和四名墩軍這些天的吃用等,等他們回來時,劉衍給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己經所剩無幾了。
此時陳勳忍不住大罵各樣物價之貴,罵那些奸商趁機哄擡物價,連今年木炭都比往年貴了不少,他們買了一百多斤的木炭回來,竟用了一兩多的銀子,放在往常,這些木炭隻要五錢銀子。
劉衍半響無語,盤算一百五十兩銀子就沒了,不由也恨恨罵了一聲:“這些奸商,搶錢啊。”
陳勳回來時,還跑了一家木器店,爲劉衍買了一套的桌椅台凳回來,倒讓劉衍有些驚訝。
“屬下還想着給甲長再添置一些家具,可是現在物價太貴了,實在是買不起了。”
劉衍笑着說道:“陳兄弟有心了。”
此後幾天,劉衍一邊繼續招集人口,一邊準備物資。或許是劉衍在王家莊、夏河寨前千戶所與靈山衛城的告示宣傳起作用,這幾天裏,陸續有一些軍戶、流民到大盤墩外要求投靠屯田。
對此劉衍也是來者不拒,甚至劉衍還認出這些前來投靠的軍戶有沙溝墩、黃山墩、風火山墩的人,不過劉衍也依然裝作不認識,全部收下,并且讓王越和陳勳予以安置。
“哼!看來那日演的戲起作用了。”
劉衍并沒有将沈文雲、劉大煜、劉群義三人放在眼裏,此時全身心的投入到大盤墩的建設之中。
不過随着大盤墩内外人口逐漸增多,劉衍也越發感覺到書吏的重要,總不能所有的案牍事務都讓自己這個甲長親力親爲,于是劉衍便又去了一趟王家莊。
兩天之後,一個穿着綠袍盤領小吏服飾的男子來到了大盤墩,這人年在三十二、三歲的樣子,身材高瘦,胡須稀疏,臉色有着營養不良的青黃,神情中有一股掩不住的滄桑與疲倦之意,身上的衣袍也是非常沉舊,還露出幾處補丁。
在劉衍的屋内,這個男子施了禮,并且做了自我介紹:“學生趙民,奉管隊官王大人之命,前來大盤墩報到。”
說完之後,趙民就是靜靜站在那裏,再沒有别的言語了。
這個趙民就是前兩日劉衍從王家莊要來的書吏。此時王家莊内有小吏三人,一個司吏,兩個攢典,趙民就是其中的攢典之一。
大明吏員分爲攢典、司吏、典吏、令吏幾個等級,攢典就是吏之最末等。在大明,吏員升遷是非常困難的,如果一路順利,做攢典年滿三年後才可以升爲司吏,再三年才是典吏,又三年才是吏之最上等令吏,而令吏仍是不入流的小官。大明官吏升遷之難,可見一斑。
大明衛所各堡的吏員雖是受衛所經曆司管轄,不過他們的考評卻是要看各堡掌印官的評說,這給吏員們的升遷又造成了更大的困難,而且他們的俸米也是由各堡支給,每月俸祿也就是幾鬥米,而且還經常拖欠,所以明末各衛所的吏員逃亡嚴重,就算留下來的吏員也是窮苦不堪,全然沒有了讀書人的體面。
這趙民也是經常過着飽一頓饑一頓的苦日子,加上他在王家莊内又頗受同僚的排擠,因此在管隊官王炆鎮來詢問何人願意到大盤墩去時,趙民便自告奮勇前來了。
劉衍在趙民施禮後,也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雖是形容落魂,倒也是态度不卑不亢,加上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個吏員,能寫會算,心中己是起了留他之心。
于是劉衍站起來微笑着說道:“劉衍得先生之助,實爲幸事,今後先生就留在墩内,以後每月的俸米,我都會如數支給,決不克扣拖欠。”
接着,劉衍叫來王越,吩咐王越去在墩内爲趙民找間房先住着,然後再将陳勳買來的那套嶄新的桌椅也搬過去,今後将給趙民使用了。
趙民聞言不禁微微動容,然後拱手行禮道了聲謝,便随王越下去了,他是聽說過劉衍大名的,見他一個武夫卻也談吐文雅,不由心下暗暗詫異。
從劉衍屋内出來,趙民跟在王越的身後,這才仔細打量着大盤墩。隻見大盤墩到處都比較幹淨,光是這一點就比别處的煙墩強多了,甚至是王家莊也比不上的。
“這大盤墩還真是一處别樣的所在!”
此時趙民心中已經隐約有了一些激動,自己終究是來對地方了。當趙民跟着王越來到房間内的時候,已經有墩軍将桌椅搬來,房間也簡單打掃了一下,可見劉衍對自己的重視。
“也罷!”
趙民原本是想着到大盤墩苟且度日的,并沒有别的什麽想法。可是如今見到劉衍對自己如此重視,而且大盤墩内外衆人的精神面貌又是如此積極向上,也讓趙民那顆已經毫無生機的心怦然跳動起來。
“也許我在這大盤墩真的可以幹些事情。”
想到這裏,趙民便感到幹勁十足,準備大展拳腳一番。
卻不成想,剛才帶路的王越去而又返,并且搬來了一摞文卷:“呵呵,趙書吏是吧?這些都是甲長整理出來的卷宗、表單,今後就由趙書吏負責了,請收好。”
趙民看着厚厚一摞的文卷,又聽着王越解釋的,劉衍制定下來的種種案牍事務,嘴角不禁抽搐了幾下,有了一種上賊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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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關于明末耕牛的價格問題,東仙也查了一下,發現不同資料的記載出入非常大,有的說明末牛價在幾兩銀子,有的說在二十多兩,有的說是上百兩,非常紛雜,所以東仙參考了河北一帶的縣志數據,文中的情況算作二十八兩左右一頭牛,文中數據修改了一下。
感謝書友貝台木木、七少爺、陳峥嵘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