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才亮,從宮裏派來接她的馬車已經等在安平王府門口了。
今日,正是她及笄的日子。
八年以來,她一直都在等着今日。
今日可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前世江九思就是在這一日與她相遇,她被沁甯公主算計落水,給了他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
從而第二日選夫發現他也在其中,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
這一世他想再進王府,就得給她跪着進!
虞聞歆清早起來,正逢秋荷拿着從宮裏送來的三條裙裾走了進來。
“殿下,宮裏司衣坊給您送的衣裳來了,今日你要穿哪套?”
一條玫瑰紅绫撒花裙裝,一條月白青蔥色雲天水漾留仙裙,還有一條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
每條裙裾布料都是上上品。
前世她還以爲是妤貴妃疼她,眼下看來,她不過是做給别人看的。
“就那條白的吧。”
虞聞歆才睡醒,聲音軟糯糯的,素着面容坐在銅鏡前,鏡中少女的美人面已慢慢長開,看上去靈動乖巧,具有很強的迷惑性。
纖纖玉手撫上鏡子。
這一日她等很久了。
這八年裏她裝病從不外出,一是害怕遭到算計殺害無法保護自己,二是怕自己心智尚不成熟無法在他們面前很好的僞裝自己。
八年來,她拼命學習四書五經,武功,醫術,香料和制毒,讀遍各種古籍。
如今終于有了能與之對抗的力量了。
跟随馬車來接她的李嬷嬷眼看着吉時都要過了人還沒出來,焦急地想要進王府催促,卻被門前侍衛攔了下來。
“讓開!老奴可是妤貴妃親自下旨派來接殿下進宮的!若是耽擱了時辰,你們吃罪得起嗎?!”
李嬷嬷話音落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吵吵嚷嚷的,怎麽回事?”
李嬷嬷仿佛被一九天雷擊中般僵愣在原地。
好半晌才回過神。
她揉了揉眼睛,确認是八年未見的安平王殿下——虞聞歆,才不可置信地質問起來:“殿下,您可知今日是何日子?您怎能穿成這樣?!”
又扭頭訓斥跟在虞聞歆身旁的秋荷:“你這婢女!是怎麽伺候殿下的?!不知今日是殿下及笄之日?怎敢……”
“啪——”
李嬷嬷話還未說完,一個響亮的巴掌落在了秋荷臉上。
這一巴掌,把李嬷嬷打懵了。
虞聞歆幫着李嬷嬷訓斥她:“你是怎麽伺候的?本王及笄之日,你竟然拿白色衣裙給本王穿,是不是想咒死本王?”
秋荷低垂着眼,模樣十分乖順:“是,殿下和嬷嬷教訓得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聞此言,虞聞歆扭頭看向李嬷嬷,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嬷嬷,本王已經教訓過她了,可以啓程了嗎?還是說……嬷嬷想要她的性命?”
第四章:
李嬷嬷心頭一悸,被她說的話吓到了。
雖說是婢女伺候不周,但罪不至死啊。
“……許久未見殿下,殿下倒是變了不少。”
虞聞歆輕笑了聲:“嬷嬷上次見本王,本王才七歲,還隻是個孩童,如今本王已經十五,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了,自然得好好管理下人。若非如此,這王府不得亂了套?”
李嬷嬷覺得言之有理:“那就請殿下上馬車,可别誤了時辰。”
“好。”
·
宴席設置在宮内萊桑湖中心的小島花廳中。
這裏白天明湖晃漾,景色倒映,傍晚夕陽高照,湖面鍍金,夜間碧波涵月,上下輝映。
妤貴妃今日穿着銀白底子,五彩鳳凰刺繡,鑲領明黃緞面鳳凰團花刺繡對襟褙子,戴着金步搖,早早就去見過皇帝。
小輩生辰,帝王親臨會折了小輩福氣。
皇帝一早便将備好的生辰禮送了過來,剩下的皆由妤貴妃主持。
妤貴妃爲了在這一天給足虞聞歆風光,可是準備了足足倆月之久。
不僅請了各家大族夫人前來參加。
還特地請了太傅夫人來爲她髻發。
那小蹄子八年前突然病倒,一病這麽多年再沒見過。
若不是在王府中有眼線遞消息,稱其真的病倒在榻。
她都要懷疑是不是這小蹄子發現了些什麽特意在躲着他們。
再次相見,定要讓她風風光光的,這樣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一直記挂着她的心。
“母親。”虞硯甯最先到達。
她今日穿着一條月白蘭花刺繡交領褙子,妝容素淨,襯得她如清水芙蓉般淡雅。
她知曉今日她不是主角,但也不甘心被虞聞歆那小賤人搶了所有風頭,特地挑選的這條素白褙子。
以素示人,反而更能引起他人注意。
“沁甯,都準備好了嗎?”
“母親放心,一切準備就緒。”
妤貴妃疼惜地抓過她的手:“甯兒,母親知曉你這些年來受委屈了,什麽好東西都要先讓給那個賤人,就連及笄宴都不能比她盛大。但爲了日後的路好走,眼下隻能先讓你受點委屈了。”
虞硯甯搖搖頭:“母親,兒臣不委屈,兒臣曉得母親的苦心。”
“隻不過,咱們已有八年沒見過那小賤人了,也不知道眼下她變成什麽樣子了。”
她昨日派去動手之人傳信來說沒得逞時,還生了好一通氣。
這小賤蹄子真是命大!
妤貴妃冷笑了聲:“一個病秧子而已,都不用咱們動手,她自己就能病死,等你弟弟拿到了葉家虎符,就差那小賤人手上那塊暗符了。”
“今日之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當然,請母後放心。”
兩人相視露出一絲奸笑。
·
馬車停靠在岸邊,虞聞歆下馬車後又坐上船,才抵達湖中心的小島上。
李嬷嬷還有些事情要準備先一步離開。
虞聞歆帶着秋荷慢慢往花廳走去,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麽的熟悉。
前世她也是在這裏舉行了極其風光的及笄之禮。
如今重新踏足這裏,宮裏的一切都是那麽令她所厭惡。
“秋荷,本王剛剛那一巴掌打痛你了嗎?”虞聞歆突如其來地關心了她一句。
秋荷愣了一下,搖搖頭:“殿下,奴婢不疼。”
要說一點不疼是假的。
但虞聞歆已經很控制力道和角度,隻是聲音聽起來比較響,實際上沒多大力。
虞聞歆輕笑了聲,從錢袋子裏掏出一錠銀子塞進她手裏。
“謝殿下賞賜。”
秋荷沒有推脫,乖乖收了下來。
在安平王府裏一直有條不成文的規定。
但凡是因爲沒做錯事情而挨打的下人都會收到銀子補償。
殿下手上雖沾了不少血,但她從來沒錯殺一個好人。
即使打了無罪的下人,事後安撫工作也做得很好,所以大家都很願意爲她賣命。
虞聞歆知曉,這世上最靠得住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而是利益和銀子。
隻要她身上還有值得對方圖的利益,那對方就是最值得她相信之人。
踏足花園,假山旁一道颀長身影站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仿佛已經預料到虞聞歆會從此地經過,早早等候在這。
看見此人,虞聞歆面上如常,心裏滔天恨意卻已經止不住湧出想要将他碎屍萬段了。
江九思!
前世第一面,也是在這個花園裏。
她第一眼就被江九思身上溫潤如玉的氣質所吸引,主動與他攀談。
這一世,她直接裝作沒看見,與其擦身而過。
“殿下。”
江九思側身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下降了,還是說他站的地方不夠顯眼?
爲何殿下會對他視而不見?
“大膽!你是何人?竟然也敢攔住安平王殿下的去路!”秋荷站出來呵斥了他一聲。
江九思臉白了白。
他一着急就直接将人攔住了,隻能硬着頭皮繼續道:“殿下請恕罪,在下乃是國子監祭酒嫡長子江九思,并不是故意想攔殿下去路。”
虞聞歆擡眼盯着他。
眼前的他長相還很青澀,眼中也掩藏不住情緒,破綻百出。
前世的自己真是太傻了,竟然都沒看出他的僞裝。
虞聞歆微微一笑:“本王知道你,京城四大才子之一江九思。”
江九思悄悄擡頭瞟了她一眼,見她沒有生氣,松了一口氣隐藏好自己的情緒接着道:“能讓殿下記住,實乃在下的榮幸。”
“江九思,國子監祭酒嫡長子,正四品……”虞聞歆圍着他繞了一圈,“可是……母親說過,所有官員見到本王都得向本王行禮,你爲何不行禮?”
傳入他耳裏的的聲音透着絲絲涼意。
擡頭望去,虞聞歆臉上依舊挂着乖巧無辜的微笑。
似乎那個聲音不是從她口中傳來的。
江九思怔愣了下,抱拳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草民參見安平王殿下。”
“跪下行禮。”
一道冷冽的聲音再次傳來。
江九思猛地擡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是誰在說話?
面前的少女笑得一臉天真爛漫,那道聲音真的是她所發出來的?
還是說,是他聽錯了?
第五章:
兩根銀針從她指尖彈射出去。
江九思忽然覺得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他想起來,雙腿卻怎麽都使不上勁兒。
虞聞歆走到他面前,伸手輕撫他的臉,眼神溫柔與他對視。
慢慢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很好。以後見到本王,記得跪着說話。”
她的聲音如惡魔低語般蠱惑着他。
江九思渾身一顫,心生一絲畏懼。
虞聞歆斜睨了他一眼,甜甜一笑,伸手摸摸他的頭,仿佛在撫摸一隻受到了驚吓的小狗。
萬般羞辱也敵不過恐懼。
江九思跪倒在地上,有種從鬼門關走一遭的心悸感,後背衣裳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濕。
等他回過神來,虞聞歆早沒影兒了。
·
“沁甯,去看看歆兒來了沒。”
眼看着時辰馬上就要到了,虞聞歆還沒有到。
妤貴妃不免有些焦急。
賓客馬上到場,今日來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那小蹄子可是要和她一起迎賓的,總不見得讓賓客等主角吧?
“是。”
虞硯甯在門口等候了會兒。
遠處突然出現的一抹白引起了她的注意。
看着看着,她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莫不是虞聞歆那小賤人吧?
待那道身影走近。
那張天生的好肌骨,一襲白裙素極而豔。
看得虞硯甯心裏泛起層層妒忌。
八年未見,這小賤蹄子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早知就該先下手毀了她的容貌!
虞硯甯收拾好心情走上前:“妹妹真是女大十八變,八年未見,姐姐差點兒認不出來你了。”
她伸手想要去拉虞聞歆的雙手,卻被她不着痕迹地躲開了。
虞硯甯的表情僵了僵,裝作毫不在意地縮回手:“八年不見,妹妹足不出戶,不僅外表變化大,好像都和姐姐生分了。”
“妹妹的變化當真有這麽大嗎?”虞聞歆歪了歪腦袋,睜得溜圓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當然大了,就連姐姐都差點認不出來你了呢!”
“哦?”虞聞歆唇角上揚,“可是剛剛妹妹在花園裏遇到了江家公子……”
聽她提起江家公子。
虞硯甯眼中閃過一絲得逞。
看來計劃是成功了。
“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妹妹是安平王,妹妹與他素未謀面,他是如何能識得妹妹就是安平王的呢?”
她的口吻天真,卻字字誅心。
“若是說是小時候見了妹妹一面,但就連姐姐這個天天與妹妹見面的人都差點認不出來妹妹的話,江公子卻認出來了……”
虞硯甯表情僵住,咽了口口水,心裏直發虛。
該不會被她發現了什麽吧?
隻見虞聞歆眼底的疑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純潔的笑容:“說明江公子記憶過人,這麽久了都還記得妹妹,好厲害呀!真不愧是四大才子之一!”
虞硯甯松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雖然她外表變化很大,但她蠢笨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
隻不過因爲八年未見,所以才顯得有些生分,等相處久了就又會回到從前。
原本還因爲這八年沒見而豎起的一道懷疑的防線,也在此刻瞬間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