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微微揚起眉頭。
姜知認真思考了一下：“感覺沈老師更像是那種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祈福這類……”
她越說越感覺奇怪。
沈羨臉上笑意也漸深。
姜知：“……”
她怎麽忘記了，沈羨老師本身就是鬼神啊。
他根本不需要拜這種東西，因爲這就是他本身啊。
“那輪到言兒寫了。”
姜知轉移話題，把孔明燈和筆遞給陸叙言。
小家夥拿着孔明燈犯着迷糊。
好半天才在孔明燈上歪歪扭扭寫下“一路平安”四個字。
看見這四個字，姜知心頭微微一顫。
她瞬間明白這四個字是他想對誰說的。
正是因爲明白，所以才心疼。
在這個本應該盡情哭鬧頑耍的年紀，卻隻剩下他一人了。
姜知低頭沉默着。
在天空靜默了一刻鍾後，再次綻放絢麗的煙花，點燃了孔明燈。
無數盞孔明燈升空，承載着無數人人的心願，化作那黑夜裏的一點星。
壯觀、虔誠、華麗。
以至于他們一直盯着看了許久，哪怕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才是他們的孔明燈了。
直到脖頸僵硬，姜知才緩緩收回視線。
“該送你回去了。”
陸叙言的視線被拉了回來，乖巧點了下頭：“嗯。”
沈羨擡手打開通道。
兩人牽着陸叙言，穿過長長的通道重新回到他住的地方。
“早點休息。”
正欲離開，袖子突然被他抓住。
陸叙言伸出小手給了兩人一人一個擁抱。
“神仙姐姐，神仙哥哥，今日謝謝你們，言兒很開心。”
娘親離開後，他第一次這麽開心。
姜知深呼吸一口氣，聲音有點啞：“嗯，言兒乖，好好休息，老師們明天再來看你。”
“好。”
陸叙言乖巧松開手，目送着他們離開。
兩人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皇城，而是漂浮在空中，找了一處最高的樓，落在屋頂坐下。
遠處還能瞧見有孔明燈不斷升起。
周圍一片寂靜，屋頂風很大，冷風劃過面龐，卷起她搭在肩上的發絲。
“有心事？”
沈羨陪着她在她身邊坐下。
姜知雙手托着腮，欣賞着面前這一片繁華的宮殿。
沉默片刻，突然開口：“沈老師，你所說的這個A級，指的是他的危險程度，還是任務難度？”
“有區别嗎？”
是啊……
沒區别。
“那這裏是真實的世界嗎？”姜知又問。
沈羨沒有立馬回答她，而是思忱片刻才開口：“那要看你怎麽理解了，你若覺得這是個真實的世界，那這裏就是真實的世界。”
苦難專找苦命人。
這句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那那些被送回原來世界的崽崽們，之後會怎麽樣？”
這也是姜知一直好奇的事情。
看上去，幼兒園好像并沒有說壓制崽崽們的能力，那說明如果他們願意，依舊掌握着毀天滅地的能力。
那這所幼兒園的意義何在？
“送回原來的世界，有的小朋友會過上普通的生活，有的會按照既定的路線發展，盡管是那樣，在暴走邊緣時，他們僅剩的良知也能将他們從暴走的邊緣突然把他拉回來。”
“那如果，還是暴走了呢？”
“那就會由我們幾位老師去阻止，這種事情如果在同一位小朋友身上發生超過三次，等待他的，是抹殺。”
姜知瞳孔驟然瞪大，聲音驟然拔高，近乎破音地擠出這兩個字：“抹殺？！”
沈羨輕點了點頭。
姜知隻覺有些恍惚。
回過神來依舊不确定，小心翼翼問了一句：“抹殺的意思……”
心裏隐含的一點點希冀也在接下來沈羨這番話中被徹底磨滅。
“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抹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記得他，他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會被磨滅，就像是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沒人記得。
就像從未來過。
姜知眼眸微顫。
她不記得是從哪看見過這樣一句話——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這無疑是對他們來講最殘忍的離開方式了。
“那……有崽崽被抹殺過嗎？”姜知又問。
這次沈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但答案顯然易見了。
“那就是……有？”
沈羨沉默片刻，别開臉，極低應了一聲：“嗯。”
實話實說，他對于有幼兒園的小朋友被抹殺，并沒有那麽多的感想。
單論他而言，死去和活着都一樣。
死去結束苦難，難免不比活着接受苦難要輕松。
他沒有能夠記着他的親人朋友，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即使不被抹去痕迹，估計也不會有人察覺他消失了。
所以他不會爲了别人被抹殺而有絲毫觸動。
姜知低垂着眼眸一直沒說話。
突然間，一陣吵鬧聲自他們身後而來。
“在那邊！快追！”
兩人同時回頭望過去。
一道黑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各個房頂穿梭朝他們而來。
姜知：“……？”
什麽情況？
那道黑影逼近他們，伴随着下面稀稀疏疏急促的腳步聲，傷感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那道黑影飛快略過他們身邊，随手一勾，直接勾着姜知的脖頸将她從沈羨身邊抓走了。
姜知自己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在移動了。
沈羨回神起身看着兩人離開的方向，眼底暗潮湧動，飛身朝着那個地方跟了過去。
——
姜知被那道黑影帶到無人的冷宮，這才被那道黑影放了下來。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被她一把摁在了牆上，脖頸上一涼，感覺有個冰涼鋒利的東西抵在了他脖頸上。
吓得她頓時一動不敢動。
“你們将言兒帶哪去了？”
那道身影用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波流轉的眸子。
姜知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見她一直不說話，那把匕首又貼近了她皮膚幾分。
“說不說？”
冰涼的觸感迫使她一下回過神來。
“我們就……帶她去外面過了上元節。”
“沒了？”
一雙眸子裏透着狐疑。
顯然不相信她說的話。
“嗯，千真萬确。”姜知一動不敢動。
生怕對方情緒一激動，就用匕首抹了她的脖子。
女子死死盯着她的眸子。
半晌，才将她放開。
“你是誰？和言兒接觸的目的是什麽？又是怎麽悄無聲息在我眼皮底下将言兒帶走的？”
姜知猶豫了一下。
看着她的反應，她看上去對陸叙言好像十分擔憂，陸叙言隻是被他們帶走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反應如此劇烈。
難道她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難道就是言兒的姑姑”
她的話音還未落，那把匕首再次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女子眉頭微微蹙起，眼底帶着探究與懷疑，陰冷的聲音自面罩下傳出：“你到底是誰？”
“别、别緊張，我不是壞人，我是來幫言兒的。”姜知連忙開口安撫她。
女子緊緊盯着她，沒有說話。
半晌，才緩緩放下匕首，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幫言兒？”
“嗯。”
姜知眼神真誠，手微微有些顫抖，那也是剛剛被她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
她隻能盡量冷靜下來看着她。
“先回答我的問題。”
女子在枯樹下的石凳子坐下，慢慢将匕首插回刀鞘裏。
姜知依舊站在原地，老實回答了她的問題：“說出來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果不其然，女子神情微微一愣：“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們是從别的世界穿越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把言兒帶回幼兒園。”
“幼兒園？”
女子眉頭蹙起，顯然不明白幼兒園是什麽東西。
“嗯，就是一個和同齡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吃飯睡覺、一起學習的地方。”
姜知的話音頓了頓，從口袋裏翻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女子看。
女子從來沒見過她手上拿着的東西，好奇地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都是她拍的一張張幼兒園的照片。
不管的是這個會發光像磚頭似的東西，還是照片上那些她從未看過的服飾和建築，都證明着面前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真的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所說的話倒有幾分可信度。
女子沉默片刻開口：“爲什麽是言兒？”
姜知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
隻好實話實說：“因爲……未來他會毀滅世界。”
“毀滅世界？！”女子不可置信，“不可能！言兒怎麽可能……”
别說她不相信了。
姜知自己也不相信，那麽聽話懂事讓人心疼的一個崽崽，怎麽可能會毀滅世界呢？
但沈羨老師的話不得不信。
兩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沈羨站在冷宮門口靠在牆上，靜靜聽着她們的談話。
“我們将言兒帶回幼兒園，一方面是爲了穩定言兒的情緒，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不讓他再受這麽多苦。”
姜知将手機收了起來，眼神認真，鄭重其事道：“而且隻需要三年，三年後我們就會将言兒好好送回來，到那個時候你們也能更安心的生活，不是嗎？
比起日後東躲西藏的日子，倒不如讓言兒與我們回幼兒園，這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女子沉默了。
确實如她所言。
如果她将言兒帶走，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之後他們也隻能過東躲西藏的日子，還有時刻被發現的危險。
可這是姐姐臨終之前拜托她的事情，要帶言兒離開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不想他能夠坐上最高的位置一統天下，隻想讓他遊曆江湖，做一個快快樂樂的遊俠。
那是她從小就最喜愛的姐姐。
卻錯信了那男人的話，進入了這深宮裏，病得體無完膚，最後連生命也失去了。
言兒是姐姐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生命。
也托了許多人才送了一封密信到邊塞給她，拜托她将言兒帶走，言兒的年紀還這麽小，怎麽一個人在這宮裏生活？
所以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她都必須要将言兒帶走。
可是面前這人卻告訴她言兒能有更好的歸屬。
說實話，她心動了。
而且，三年時間，已經足夠讓皇家這群人相信言兒已經死了，等三年之後言兒再回來，就可以真真正正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遊俠了。
也算是了卻了姐姐一個心願。
女子沉默片刻，再次開口：“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姜知愣了一下。
沈羨從門後走了進來：“每年放假，如果你想見他，他可以回來看看你，你也可以跟去幼兒園看一看，隻不過你沒辦法在那裏待太久。”
女子呆了下：“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嗯。”
女子還在低頭思考，圍牆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
“他們剛剛往這個方向來了，應該是躲進冷宮裏了，給我搜！”
姜知心裏大驚：“是官兵追來了。”
女子也來不及思考他們話裏的可信度，立刻拔劍警惕的看着冷宮大門口。
可是沒一會兒，外面突然響起幾聲凄厲的慘叫，伴随着陣陣陰風。
“鬼！鬼啊！”
“是、是劉貴妃的鬼魂！”
“劉貴妃的鬼魂又來了！”
“……”
一時間，各種聲音錯綜複雜，交織在一起。
一直持續了快一刻鍾的時間，才徹底安靜下來。
“怎、怎麽回事？”
姜知心裏有些發怵。
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姐姐的鬼魂？”
女子愣了一下。
她好像是聽那群人這麽喊吧？
這怎麽可能？
這明明是她和钰兒設計好的謠言，用她這張與姐姐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所計劃好的一場謠言而已。
她下意識朝着門口慢慢走去。
從門縫中往外看，一道發着光，穿着白色裙子披頭散發，略微還有些透明的影子正正在路中間背對着她。
女子眼睛瞪大，眼眶泛紅，顫抖着聲音，試探地喊了一句：“姐姐？”
那隻“鬼”慢慢轉過身，一張與她有七八分相似，有些憔悴，但依舊掩蓋不住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容出現在她面前。
在看見這張面容的那一刻，她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她下意識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隻能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