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在一個個窗前掠過,終于停在一道窗前,正打算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面傳來聲響。
她的手微微頓住,手指在紙窗上輕輕戳了個洞,透過那個洞往裏瞧。
“那是娘親留給我的,你們還給我!”
一群六七歲大的孩子中間,有一個比他們矮了一大截的,看上去隻有三歲大的崽崽紅着眼眶,眼裏含着淚水,看上去委屈極了。
那幾個大孩子不停這樣一塊玉佩抛來抛去,像是逗小狗一樣逗弄着那個崽崽。
“想要自己來搶啊!”
“就是就是!”
“有娘生沒娘養,你就是掃把星,克死了你娘!”
“我娘親說了,你娘也不是好東西!”
“……”
聽見他們這樣辱罵他和娘親,豆大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癟着小嘴兒,反駁他們:“我娘親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們胡說!”
“你娘如果不是那樣的人,爲什麽會被父皇關進冷宮?”
“就是就是!你娘就是爲了争寵不擇手段,才會被父皇厭棄!”
“你娘親就是壞女人!”
“……”
崽崽一個人說不過他們全部,又很想反駁他們,急得眼淚掉的更快了。
“不是的!我娘親不是這樣的人!你們胡說!嗚嗚嗚……”
看見他哭的這麽厲害,其他皇子反而笑得更加開心了。
窗外的女子看見這一幕,拳頭漸漸攥緊。
眼底的憤怒都要溢出來了。
可她知道現在是在皇城中内,若是動手了,打草驚蛇,她肯定跑不掉,也沒辦法帶言兒離開。
所以她隻能忍,忍到他們都離開了,再想辦法把言兒從皇城裏帶出來。
等了大概一刻鍾,那群人終于覺得無趣,将他的玉佩摔在地上,碎裂成兩半,一個跟着一個離開了。
崽崽蹲在地上,抽泣着撿起地上摔成兩半的玉佩,小心翼翼收進囊袋裏。
小手擡手抹掉臉上的眼淚,略微沙啞着聲音,奶聲奶氣給自己安慰:“言兒不哭,娘親不喜歡言兒哭。”
那副堅強的模樣叫人看了都心疼。
女子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人之後,才從窗子翻進屋内。
聽見動靜,崽崽被吓了一跳,眼神害怕地看着面前這個一身黑的女子:“你……你是誰呀?”
“言兒,言兒别害怕,我是你三姑姑。”
女子扯下黑色面罩,露出那張與她娘親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崽崽看見她那張面容有一瞬間怔愣。
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剛想撲進她懷裏放聲大哭,就被女子抱進懷裏,捂住了嘴巴。
“言兒乖,小聲一些,姑姑不能被别人發現了,姑姑是來帶你走的。”
崽崽咬着下唇乖乖點了點頭,抽抽搭搭忍着哭聲隻發出點點嗚咽聲。
女子眼神溫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那言兒再忍忍好不好?等你父皇把你送到明園,三姑姑就來帶你走,在這之前你再忍忍。”
“姑姑……娘親走了……嗚嗚嗚~娘親喝了他們送來的粥就死了……娘親是被他們害死的……”
崽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不敢哭的太大聲,一直極力壓着自己的哭聲。
眼眶紅腫,眼淚不停“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女子看着他這副模樣,心疼壞了,将他緊緊抱在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撫。
“言兒乖,言兒沒有娘親了,但還有姑姑,姑姑會把你帶走,以後就把姑姑當成你的娘親,好不好?”
“嗯!”
兩人又聊了片刻,女子将他安撫好後,留下了從外面買的桃花酥,才離開。
——
第二日一早,姜知到街上買了筆墨紙硯,将皇城輿圖大概畫了下來。
又将那些名冊抄寫了一份。
她沒用過毛筆寫字,寫起來字歪歪扭扭的,和她平日裏寫的字完全不相符。
就連她自己看的都感覺尴尬。
沈羨湊過來瞧了眼,也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姜知尴尬地把紙捏成一團,另起一張新的紙。
“我沒用毛筆寫過字……不太會寫。”
聞言,沈羨從她手裏接過毛筆,示意她讓座:“我來吧。”
姜知疑惑看了他一眼,起身站在旁邊:“你會用毛筆寫字嗎?”
沈羨沒有回答她,提起毛筆按照她手機上拍的東西寫在紙上。
姜知好奇的湊過來看了一眼。
瞳孔瞪大。
他的自己遒勁有力,端方優雅,恰如其人,既沉穩又儒雅。
比她的字好看太多了。
再反觀她的字,那叫一個天差地别啊。
姜知無奈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着他抄完。
“今天你打算去哪兒?”
沈羨突然開口問了她一句。
姜知雙手托着腮,手肘抵在桌面上,想了想:“我們去見見那個崽崽吧,上面沒有寫他具體的住所,但我猜他肯定就在阿哥所,等到了阿哥所,我們再自己一間一間找。”
“嗯。”
“而且剛好這個點,其他皇子都去尚書房了,阿哥所應該就隻剩下他一個人,方便接觸。”
“好,聽你的。”
沈羨垂下眼眸繼續抄寫。
過一會兒就把所有名冊名單抄寫完了,還順帶畫了一幅簡單的皇城輿圖。
姜知把這些寫好的東西一張張攤平放在桌面上等墨水自然幹。
細看着這名單上的東西。
陳貴妃曾經的居所乃——昭陽宮。
光聽“昭陽”這個名字,就能想象得出陳貴妃曾經多受寵愛,如今卻淪落到被幽禁冷宮緻死,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古時候的女子就是這般可憐。
姜知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年僅三歲的九皇子就沒了母親的庇佑,也不知道會受多少苦,遭多少罪。
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難怪會成長爲滅世魔頭了。
因爲從未感受過溫暖,所以心裏隻有冷漠。
原生家庭真的很重要。
原生家庭是什麽樣子,取決于你會成長爲一個什麽樣子的人。
姜知繼續往下看。
即使陳貴妃被打入冷宮,昭陽宮也一直都是空着的,如果皇帝真的厭棄陳貴妃,又爲什麽會一直留着她的昭陽宮?
很顯然,這位皇帝也動了真情。
但自古薄情帝王家。
即使真有情,終究是比不過這江山和百姓。
帝王生性多疑,甯可抓錯,也不放過。
或許,他不過是想把陳貴妃打入冷宮後繼續調查,想爲陳貴妃洗脫嫌疑,再将她放出來,沒曾想竟是天人永隔。
亦或許,他是真的厭棄了陳貴妃,斯人已逝,又念起往日的點點滴滴,這才沒将昭陽宮給别人住罷了。
姜知頓時有些慶幸她沒生在古代。
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人與人之間平等自由,不被婚姻和條條框框所束縛。
正當她看着這些紙時,一盤桂花糕突然出現在她眼前遮擋了她的視線。
擡頭一瞧,正巧對上沈羨那雙沒什麽感情波動的眸子。
“吃嗎?剛叫店小二送上來的。”
沈羨把桂花糕往她面前桌子一放,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謝謝。”
姜知捏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裏:“甜而不膩,還有桂花的香氣,很好吃。”
“喜歡就多吃點。”
姜知把盤子端到他面前:“沈老師,你也吃點。”
沈羨點點頭,也捏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裏。
“好吃嗎?”
姜知下意識詢問。
聞言,沈羨愣了一下,随即不确定回答道:“好……吃?”
姜知也随着他的回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她怎麽忘記了,沈老師沒有味覺,吃什麽東西都一樣沒有味道,怎麽可能嘗得出好不好吃呢?
也難怪他是所有老師裏飯量最少的了。
不管吃什麽東西都沒有味道,再加上如果不會餓的話。
如果是她,那她基本上都不會想吃東西了。
“抱歉,我忘了……”
姜知略帶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沈羨搖搖頭。
吃完過後,那些紙也幹的差不多了。
姜知将那些紙按照順序,小心翼翼收了起來放進包袱裏。
系上包袱,一切準備就緒。
沈羨擡起手在牆上打開傳送門,兩人走進那條隧道,一直走到盡頭出去,就到達了皇城内的阿哥所。
這會兒阿哥們都去上書房了,阿哥所裏隻剩下一些下人來來往往。
兩人悄悄避開那些下人,一間一間找過去。
終于在其中一間找到了那個崽崽的身影。
兩人蹲守在窗口,沒着急進去。
而是在外面朝裏看他在做什麽。
隻見崽崽坐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塊斷裂了的玉佩,臉上沒什麽表情,眼底卻藏着濃濃的悲傷和想念。
坐着沒一會兒,一滴淚就從眼眶裏掉了下來。
但又立馬意識到後,擡手擦掉了眼淚。
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姜知安靜下來細細一聽。
“言兒不哭,言兒要乖,不能讓娘親擔心……”
聽見他說的話,姜知心裏一陣抽抽。
怎麽會有這麽懂事的崽崽?
才三歲就沒了娘親,還要求自己不能哭,不能讓死去的娘親擔心。
姜知深吸一口氣,從窗子翻了進去。
沈羨跟在她身後也翻了進去。
聽見身後傳來動靜,崽崽下意識回過頭,看着兩個陌生的人,眼神瞬間警惕起來,小手捏着玉佩跑到角落站着。
“你們是誰?”
姜知朝他微微一笑,開口道:“别緊張,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雖然她盡可能溫柔的開口,但崽崽明顯還是不相信她,一直保持警惕盯着他們。
姜知的視線落在他手裏的玉佩。
“我可以幫你修好你手裏的玉佩。”
聞言,崽崽神色一愣,眼中的警惕稍微散去些許,許是姜知的長相确實平易近人,叫人不由自主想親近她。
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真的嗎?”
姜知點點頭:“真的,我一定能幫你修好。”
看着她堅定的眼神,崽崽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玉佩,猶豫片刻,才朝他們走了過來,将手裏的玉佩遞給她:“給你……”
姜知接過玉佩,在桌旁坐下,從包袱裏取出502膠水。
她發現這些在古代沒有的東西就不會變成古代的樣子,會繼續維持着現代的樣子。
雖然沒有珠寶專用膠,但現在條件有限,隻能先幫他把玉佩粘起來,等回去之後再幫他封膠了。
姜知先把斷面清理,仔細擦拭晾幹。
他這個玉佩沒有缺太多肉,隻要用膠水粘合起來就行了。
很快,姜知就把他的玉佩粘合了起來,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中間有一條裂縫。
“好了。”
姜知将粘合好的玉佩還給崽崽。
崽崽瞪大了眼,雙手接過玉佩,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忍不住驚歎:“哇!謝謝你!”
姜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不客氣。”
小家夥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
捧着玉佩愛不釋手的摸了摸,然後小心翼翼将其收進囊帶裏。
“這個玉佩是誰的呀?”姜知随口問了一句,“怎麽會裂了?”
聽見她問的這句話,崽崽的神色暗淡不少:“這個玉佩是娘親留給我的,是被……哥哥們摔壞的,他們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娘親……”
崽崽咬了咬下唇,沒再多說什麽。
姜知暗歎口氣,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頭:“那你想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崽崽愣了一下:“離開?”
姜知點點頭:“對,離開,去一個叫幼兒園的地方,那裏很和平有趣,也會有一群與你年紀相仿的小朋友陪你一起玩,和你一起上課,不會挨餓受凍,不會有人欺負你,也不會有人讨厭你。”
聽着她這一番話,崽崽愣住了。
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好的地方嗎?
可是……
崽崽回過神,搖了搖頭:“不行。”
姜知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竟然會拒絕。
“爲什麽?”
“因爲姑姑說,她會來接我離開,所以我要等姑姑,不能和你們離開。”
姜知這才想起前夜那個黑衣女子。
她果然和他們目标一樣,是想帶崽崽離開這裏。
但即使她把他帶離了這裏,兩人每日每夜也要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
這種日子也不會好過。
倒不如将崽崽交給他們,讓他們帶回去養三年,這裏對外宣稱九皇子已死。
三年過後,這件事情也早就被人淡忘,正巧是适合回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