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江玥閉上眼睛,在青姐引導性的聲音中做出特定的回答。
“有一團很模糊的光暈,需要你集中注意力去看清楚,它就在黑暗中,邊界不清晰,但是你一定能找出來。現在需要你告訴我,那團光暈是什麽顔色?”
“我看不見,”淩江玥輕聲說,“人閉上眼睛怎麽可能看見東西呢?”
青姐:“是你讓你的眼睛看不見,人對大腦的控制力其實超乎想象,你們遇到的心身疾病就是其中一種表現。聽說過三歲之前的孩子能看見成年人看不見的東西這個說法嗎?”
“三歲前的大腦有着某種很難解釋的能力,在視覺,觸覺等感知上非比尋常。但三歲之後,人類就逐漸失去了這種能力,并且大腦選擇性關閉了那段時間的記憶。”
淩江玥在心裏冷笑,她當然記得這個說法。
那個人就非常相信,所以他的實驗重點觀察對象其實是幾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從小開始養,在沒辦法做身體上的實驗時,都采用類似現在的行爲實驗。
可老天爺說不靠譜又還有點靠譜,三歲前的小孩兒沒辦法準确描述所聞所見,作爲實驗材料實在有點不理想,于是他才把目光轉向年齡更大孩子。
腦電圖的圖像突然出現了高低起伏的峰巒,青姐打住閑聊,驚訝地盯着波浪線看。
淩江玥察覺到了體外激素的微妙變化,說話來掩飾:“爲什麽你全都知道?不是說案件信息是機密嗎?”
青姐:“你還能關注這個,說明你的注意力确實沒集中。我們再試試另外的辦法,如果不行的話,來點鎮靜劑做輔助行嗎?”
“不要,我可以自己冷靜的。”她下意識睜開眼,連忙說。
“好,那就認真再試試,來,重新閉上眼睛。”青姐沒有不耐煩的情緒。
人當慣了主宰生物,陡然被當做實驗對象,不管主動還是被迫,都會有強烈的不适應。
進入狀态的時間長一點,這很正常,或者說這才是一個正常人的反應。
淩江玥被按回去,按照他們的指導深呼吸,想象着睡眠的狀态。
心裏卻在想:目前看來他們的行爲測試和那個人做的差不多,相比之下那個人的手段還要更激進一點,因爲他急于得出完美的實驗品。
不知道其他的實驗方式是不是也一樣,她還挺想“拜訪拜訪”那個人的老巢的。
“覺得平靜下來了嗎?”青姐看着腦電圖實時曲線說,“我們試試新的辦法。試着回想一下那天你看見蔺峥渾身是血的樣子。”
嘴上做着溫和的引導,手上卻對着助手指了下手提箱裏的某樣東西。
助手拿出一個小小的霧化器,将之前的鎮靜劑注射進儲液罐中,點開開關,放在束縛椅旁邊。
霧氣慢慢融入空氣中,被淩江玥無意識吸入。
那東西無色無味,但是淩江玥實在太熟悉,立馬就察覺到了,甚至有種老友重逢的感覺。
她就知道,鎮靜劑肯定會派上用場的,這些人隻要有藥物在手,就不會選擇其他方式。
——正中下懷,她要的就是“不情不願”地被鎮靜劑強制鎮靜,這樣才不會在腦漲落圖儀上出現不對勁。
她安然躺着——比這幾個月來的任何時候都安然——甚至在回答青姐問題時,還能漫無目的地回想起當年。
青姐問:“看見蔺峥的臉了嗎?他身體裏的神經毒素已經快速蔓延到了大腦,回想一下,當時你爲什麽會覺得自己能喚醒他?”
那個人也問:“看見那隻蜘蛛了嗎?它和你在同一個地方,想辦法找找看,看看是它先找到你,還是你先找出它。”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青姐說:“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隻是當時身體先于思想做出了行動而你不願意去探究那個原因而已。”
那個人也說:“人有時候隻會在緊張和危險中激發潛能,并不是你找不到,而是你還不夠害怕。那是隻毒蜘蛛。”
她仰起脖子吞咽,仿佛站在一個空白區域内,看着房間裏那個害怕地縮在角落裏的女孩兒。
其實那隻蜘蛛沒毒,可是她不知道,隻想跑出那個房間,爲此大吵大鬧。
“我就是看不見!我看不見!人閉着眼睛不可能看見東西!”
那個人的聲音帶着誘導:“别人不可以,但你可以。”
因爲麥司卡林改變了她的大腦,讓她能看見物體甚至是顔色的能量,即使是閉着眼睛。
知覺大大增強,可對空間和時間的感知能力下降,物體在她“眼裏”時大時小時近時遠。
在她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那個人說“你能看見那隻大蜘蛛在你面前”,她就真的能“看見”一隻被放大的蜘蛛。
簡直是絕佳的搜捕器。
但那個人忘了一件事,理論上大概就像淩江聿管理公司員工那樣,任何強迫員工提升能力的公司,都會變成他們最有力的跳闆。
她的大腦在一次次的訓練中,“越獄”了。
房間裏的女孩兒先找出了蜘蛛,她站在唯一的陰影裏,看着有人迎着光打開房間門,把女孩兒放了出去。
光裏伸出來的那隻手,有一天會被他教給她的知識砍斷。
“她的腦神經放電越來越平靜,”青姐對着助手無奈說,“心理是真強大,蔺峥一身是血馬上要死了,問她爲什麽要救,居然直接把她給問沉默到要睡着了。”
助手忍住笑:“可能感情太複雜,她下意識回避去細想,所以想了些其他的催眠日常?”
青姐:“說不定是她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對蔺峥是什麽感覺。幸虧不急,還有幾天跟她慢慢耗。”
他們邊低聲說着話,邊查看着儀器上的數據。等淩江玥醒後,把腦電極貼拔掉,今天的實驗就到此爲止。
“實驗結果需要幾天的數據彙總到一起才能分析出來,到時候再告訴你。”
“哦,好。”
淩江玥從束縛椅上滑下去,一個人默默離開測試室。
跨過門檻往樓梯走,前面走廊盡頭站着個高大的身影。
蔺峥靠在一米欄杆上遠眺窗外風景,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掀開眼皮看她。
陳舊的大樓,探進窗的濃綠樹葉過濾着光線,漏下來的光斑在他肩頭黑色衣服上晃動。
恍惚中時空好像發生了重疊,她在麥司卡林的作用下看到了不屬于這裏的人。
是十年前想看見的淩江聿,是五年前想看見的某個朋友,是一年前想看見的任何人,是現在的蔺峥——讓她拔腿朝着那邊飛奔過去。
卻又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撐着膝蓋喘氣,慢慢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