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草葉上凝結着露水,來不及被初升的溫度蒸發,就被不速之客的鞋面掃開,沾染在褲腿上,抖落在泥裏,濕潤感混合着踩碎枯葉的細微響動,在沒人的荒野裏有點瘆人。
走了半小時,帶路的警察停下,指着前面隐約可見的崖壁說:“就是那裏。報案的曲女士說她就是從這個地方進去大裂谷探索的時候看見的……那個東西。”
蔺峥他們對這樣的停頓很熟悉,一個科學唯物主義的人驚覺世界觀被撞碎的時候說話就是這樣磕磕絆絆的。
但這其實也算科學範疇。
蔣雨行提着兩箱子的檢測設備,往前走兩步看看遠處一塹天隔的峭壁山林,深吸一口氣,差點要暈過去。
“這就是己衣大裂谷啊。”
谷底的霧氣還沒散,可以說是深不見底,看着就陰森。
說實話,這地方出現點神秘東西真的不奇怪。怪就怪在,報案的人說看見的是個人形,人形!那還得了,不搞清楚都渾身發毛。
于是他們隻能連夜趕來先用機器檢測檢測。
蔺峥拿着望遠鏡觀察,同時跟帶路的警察交流,初步确定信息:“我看筆錄,目擊人是在早上六點左右看見的那個東西?”
“對。她是野生探險隊的,他們那些人就愛去探索一下神秘的自然環境,前幾年是流行去天坑,這兩年愛來大裂谷了。不過大裂谷隻有一部分有石梯,來玩的遊客愛走那邊,他們不喜歡跟着人群,就從這邊打主意。”
“之所以早上六點在這兒,是他們支帳篷在山上睡了一晚上,搞什麽燈光誘捕。曲女士第一個醒來打算去看看誘捕到的昆蟲,沒想到在通往谷底的位置看到一個透明的影子……”
這些都是目擊人的筆錄内容,不過各行有各行的詢問方式,他們還需要另一份更專業的筆錄,所以許嘉言沒跟他們一起,中途轉道去了警察局準備見見那位曲女士。
比如透明的影子具體是怎麽樣的。
“看見影子後呢?”他又問。
警察說:“跑了,她是這麽說的。真是透明的那肯定不容易發現,她能看見是因爲那東西跑的時候在動,在環境色裏就更明顯一點。”
蔺峥放下望遠鏡,山頂的風吹得他發梢微動,轉頭時蓋住了一點眉眼,正好抵消一部分淩厲。
他側頭再問:“那她怎麽能确定是人形?”
“據她說,是模模糊糊看見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她描述得不清楚,不過我猜,可能是和高溫下鐵軌上那種扭曲變形的空氣差不多?”
倒是個很有意思的類比。
蔺峥深邃的眉眼盯着他看,那個警察後知後覺笑一聲說:“我家以前就是鐵路邊,一到夏天鐵軌上就會出現那種情況。”
“那是光線折射的問題,”不過還真有可能是這個原因,他抽出一支煙遞給警察,“你給了我們一個新思路。目擊人做完筆錄回去之前有叮囑他們保密嗎?”
警察:“有。我出來前也簽了文件,不然還沒我帶路的份兒。”
隻是對那個曲女士來說,保密原則恐怕作用并不大,有些探險隊的人非常愛摻和這種神秘事件。
蔺峥表示了解了,請他幫忙解決一下這裏亂糟糟的草藤,待會兒還放置儀器。
看他在邊上去了,蔺峥才走到蔣雨行身邊一起組裝檢測設備。
蔣雨行看着他直歎氣,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不停:“我最怕的就是三個地方:川西,滇南,廣西,聽到地名就知道不簡單,還有三個最怕的自然環境:裂谷,深湖,天坑,個個都是人家老巢。上次湊齊兩個,這次又來兩個。”
還記得去年的廣西天坑飛頭蠻給了他精神上重重一擊,從此連僵屍片都不敢多看。
蔺峥低頭組裝,部件嵌合時發出咔咔的清脆聲音,順帶把他的聲線也襯得像冷冰冰的機械聲:“沒讓你去那幾個山脈就很不錯了。”
秦嶺,陰山,昆侖,橫斷,神農架,喜馬拉雅,随便一個都能搞廢幾條命。
蔣雨行哀歎聲更重:“也是,誰讓我們國家幅員遼闊人傑地靈呢,亟待發現的自然生物都研究不完,不像國外,隻能自己造神奇生物。”
他最近不知道是年紀上來了,還是進入了工作倦怠期,總是很多感慨。
等儀器組裝好,立起來開始調整初始數據,他又一個人擱那兒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遲早有一天要開始研究同類。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蔺峥:“不是同類。有可能是空氣密度的問題導緻的光線折射,讓目擊人看錯了。”
蔣雨行不抱希望:“我們這組織又不是走近科學,詭異開頭荒誕結尾。我看就是同類,變異的那種。”
蔺峥把探頭拔起來立得跟他一樣高,又說:“我是說,從祖宗進化曆程來說,野人才和你是同類。”
蔣雨行:“……你是不是在罵我?”
尼安德特人要是還活着,他真想把這個進化的智人送給人家當口糧!
設備準備好,就隻需要等着采集數據了。
托那頭鳗怪的福,他們組織現在對聲波的運用非常感興趣,這次帶的也有全方位聲波探測儀和成像儀,三腳架戳在土裏,探頭旋轉着發出聲波,遇到障礙物就會傳導圖像回來。
蔣雨行跟着圖像分析:“都是山,很深,那邊是樹林,還有水——我的天這個大裂谷這麽大,跑隻野雞進去都找不到,更别說找什麽透明人了。”
蔺峥對己衣大裂谷稍微有點了解:“确實很深,據說現在也沒人知道谷底最深處是什麽樣的。”
蔣雨行哀歎:“這種地方就劃分給那些神秘生物行不行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蔺峥半垂着眼皮看比自己矮的人,總有種在智商上也高高在上俯視别人的感覺:“你下去和它們談判,能帶回來一份協議的話我給你三百的獎金。”
蔣雨行:“……三百太少,算了。”
他被分成三百份還差不多。
傳導回來的圖像已經生成一半的大裂谷立體圖,障礙物不少,但反射回來的聲波頻率大部分都是已經記錄在冊的已确定物體頻率,比如岩石樹林水流,還有些在發生變化的是生物體在運動,看物體影像,也是常見的生物。
直到探測到東邊,聲波跟失靈了一樣數據亂竄,影像像一團迷霧,傳回來的音頻滋滋響,伴随着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