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宅裏面,内院之中,卻是顯得一片安靜,老算盤時而起身,時而坐下,來回轉悠兩趟,又轉頭看向了妙善仙姑,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妙善仙姑正在涮火鍋。
用的是金絲銀碳鍋,切得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羊肉,搭得是韭花芝麻醬。
不僅自己吃的仔細,精緻,甚至連桌子前面的小紅棠與小豆官,都一人放了一副碗筷,隻是小豆官吃不得活人之物,隻能掀着鼻子在那裏聞氣味,小紅棠倒是可以跟着吃。
可關鍵是……這是吃火鍋的時候?
“你們,就不擔心的?”
他轉了七八趟之後,終于還是忍不住,雙手按在桌上,沉聲問道。
“擔心什麽?”
妙善仙姑擡頭看了他一眼,道:“教主這趟回來,是自願的啊,又不是别人逼的。”
“可是……”
老算盤道:“他真有可能丢了小命啊,剛剛那動靜你難道沒有聽見?”
“聽見了啊!”
妙善仙姑道:“我都要睡了,被驚醒了,想喝銀耳蓮子羹,又忽然想吃火鍋,我家小豆官有時候還是很有用的,你看這大半夜裏,仍然可以去外面飯莊子裏把火給搬來……”
“至于教主,不用擔心的,羊肉給他留一點便是……”
“……”
“你……”
老算盤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卻忽在此時,聽到了隐約的笑聲。
他猛得一個激靈,還以爲外面有什麽妖人闖了進來,仔細一分辨,才發現是自己的背簍。
這頓時讓他更爲驚悚,慢慢的,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過去,猛得掀開了自己那背簍上蒙着的黑布,目光頓時落在了祖師爺的牌位之上,仔細聽着那若隐若現的笑聲,忽地生出一陣顫栗。
……
……
“我早說了,第十柱香是不存在的。”
同樣也在此時,國師已經仔細的看向了胡麻,似乎他心裏也抱了某種期待,但終究卻還是搖起了頭:“天地也不容你,術法更有盡頭,你信老君眉,看來是真的信錯了……”
“畢竟,當年他出手之時,我也見過,他後面的法,并不是這樣的。”
“或許是他猜測着有另外一種法,但未印證,終是不成。”
“……”
說話之間,他也不在留,見着胡麻的肉身都已崩潰,生機幾盡于無,而他頭頂上的法相,也已經被撕裂,徹底湮滅不過是在一息之間。
心裏的那一點子好奇,也終于消失,陡乎之間擡手,向了胡麻的身上一點,那已經被天雷地火侵蝕,朽爛崩潰的肉身,頓時碎裂。
而與此同時,他也伸手向了胡麻的法相之中拿來,抓向了魂光裏的一抹暗紅。
他見過這種暗紅色之物,也知道這是轉生者的内核。
他們自己稱爲本命靈廟,而大羅法教卻于此有定論,稱之爲仙命。
“這是二十年前我給你的,現在自該我取回來。”
聲音裏倒像是有了遺憾:“這場持續了二十三年的算計,我輸了,他終究也沒赢。”
肉身已經朽壞,法相也已撕裂,即将被五獄鬼門分食,就連他也感覺不到胡麻身上的半點生機,這當然是死了。
雖然自己未修主祭之法,但對這法門了解卻是夠深的,生死關裏奪命數,便需要有死有生才對,便是死,也得留住身子裏的最後一口氣,如今哪還有什麽氣?
“一實二虛三命數,生死之間見玄機。”
但也就在這時,國師忽然隐約聽到了一個聲音,仿佛帶了笑意,在身邊感歎。
他驟然身子一僵,難以置信的轉過了頭去:“師祖?”
“喀喇!”
也就在他這微一分神之際,胡麻的法相,已失去了最後的氣力,徹底的撕裂。
也因着法相的撕裂,五獄鬼門都已經在快速的分割,胡麻的神魂會被各自封存,而老君眉的仙命則會被國師回收,一切看着都徹底結束。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五獄鬼門徹底關閉之前的一刻,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力量,陡乎收緊,再下一刻,一聲悶吼,于場間響了起來。
肉身崩潰的一刻,胡麻于無盡的痛苦折磨之間,仿佛生出了些微的平靜。
那是一種難得的通透之意,大威師公諸般微妙法門,内中呼神叱神,兇戾霸道之意,流水般在心間湧現。
他沒有進入中陰境,這也是國師用五獄鬼門對付他的原因,直接封了他的神魂,便讓他沒有再去接觸生死簿的機會,但這一刻的平靜,卻仿佛讓他用另外一種方法,看見了自己。
一實二虛三命數。
自己改了生死簿,一人有三命,真正的自己是胡家兒孫胡麻,鎮祟府之主。
但得了仙命,轉生者老白幹也是胡麻。
被大羅法教改命,注定成爲主祭的也是胡麻。
三條命都是自己的,被這一方天地認可,但也是分散的,是這方天地惟一的變數,而此時,胡麻便要将這三條命,徹底的煉作一處。
呼神叱鬼還不算,既是錯誤,便将錯就錯,不僅是自己真正的命煉入大威天公将軍,另外兩命也煉進來!
心間通透之際,大威天公将軍法相便也随之變化。
法相已經被撕裂,卻于此時,重新凝聚,隻是并未再像之前一樣融合起來,而是忽然之間,各生變化,被撕裂開的兩端,各自有一顆頭顱猙獰着,融動着,慢慢生長了出來。
而肋下,也有被撕裂的魂光,化作了另外兩條手臂,虬實精壯。
一首青面獠牙,一首神威蕩蕩,一首平靜祥和。
三頭六臂,立定人間。
忽然之間,三首同時睜眼,滾滾魂光霎那之間向外湧去,隻聽得喀喇之聲驟響,那五門之中延伸出來的鐵鏈,忽地節節破碎,就連那五扇門也變得破破爛爛。
下下一刻,胡麻法相下墜,已經被天雷地火毀掉的身軀,也霎那之間,重新生長在了一起。
周身沉寂,非生非死,結結實實踏着了地面。
而同樣也在這時,時間忽然恢複了正常,四下裏被國師布下的禁制,一片一片的碎裂。
國師都被這動靜驚動,他居然向着胡麻,踉跄走了兩步,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不知是否錯覺,他的眼睛在這時,都仿佛變得暗紅,聲音顫抖:“真的有第十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