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事情有了轉機,我們等了十七年的計劃,終于開始推進,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計劃出現了偏差。”
“不能因爲他是我們的人,便認定了他一定會支持我們,不食牛一樣的妖人,難道還少麽?”
“那些從天而降的邪祟,一直都有蠱惑人心,願意讓人賣命的本事。”
“所以,如何接回胡家後人,并不重要,保證他不會走偏了路子,才重要。”
“……”
上京,法會還未到了日子,但聽聞了國師現身的十姓門人,便皆已陸續趕到了。
舉十姓之力,提前做好了準備。
而如今的國師,則是在舊宮遺地之前,設起了香案,身前點了五盞燈,另有四盞,藏在了身後,他盤膝坐在了香案之前,左右兩邊,有高大的幡子打着,但上面,卻是空白的。
十姓主事裏面,有五人站在了香案的對面,靜靜的聽着他的說話。
身後,則是各門子弟,另有一些受重用的捉刀、問事等堂官,立于了更遠的兩側。
身爲公認的第十一姓,大羅法教之主,洞玄國師哪怕在十姓後進眼裏,也是異常神秘之人,已經很少有人見過他的出手。
如今見了他特意設起香案,自然都摒住了呼吸,仔細看着,卻見洞玄國師在聽了周家人遞的信兒後,卻似乎不覺意外,而是慢慢閉起了眼睛。
細細聽去,竟感覺他仿佛沒有了呼吸,介于生死之間。
在場諸人,已是大半上了橋,雖然不敢對國師冒犯,但好奇之餘,也不由得微生一念,頓時神色驚訝,竟是發現,此時國師盤坐于前,但卻同時身在陰府,一念浮遊,天地無邊。
“人非人,鬼非鬼,神非神……”
彼此之間,也有人以傳音入密之術交談:“你看,國師已經走到了哪一步?”
“前三步見命,後三步見性,再三步見天地枷鎖。”
回答之人低歎:“你我皆困在枷鎖之間,與攔路虎争命,但我看國師說不定已邁過去了。”
“成仙了?”
“不,若成仙了,還回來找我們做甚?”
“說不定,隻是仙非仙之境,成也在此,毀也在此,一場空也在此。”
“……”
“呼……”
于此壓抑的死寂之中,忽然國師身前的五盞油燈,同時被不知哪裏的風吹了過來,竟是一下子熄滅了四盞,哪怕是最後一盞,火苗也已縮小如豆,衆人都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時候了。”
香案前的國師,也睜開了眼睛,提起筆來,蘸了朱砂,飛快的向了兩邊幡子上寫字。
他寫字飛快,龍飛鳳舞,每一個字,皆充滿了神秘感。
“這是……”
“胡家的路走偏了,所以,國師才在十姓齊聚之前,設起法壇。”
“要将胡家小兒的路,給拉回來……”
“……”
“不錯。”
說話之人,乃是祝家主事與李家主事,二人皆是用旁人無法聽見的聲音話說,卻不料,那正在飛快書寫的國師,居然将他們的話接了過去。
一邊書寫,一邊道:“這是我在縫魂之前,便與胡家人說好的,他的轉生,守屍,因果三魂,都已經被寫滿了我們所需之物。”
“莫要羨慕胡家,能獨得鎮祟府,升仙之事,排在十姓之首。”
“因爲胡家,确實付出了其他人所不舍得付出之物。”
“隻可惜,如今看那胡家小兒,遠非一開始定好的模樣,他守屍魂裏留下的東西,是殘缺的,生魂變成了空白的,因果魂裏的東西最重,但最重要的一筆,卻不知爲何缺失了。”
“如今隻有給他加上,他才有可能,真正成爲十姓之間,鎮祟胡家的主事。”
“……”
話說完之時,他也是最後一筆勾成,而後将手裏的筆一抛,拿起了燭台,燒着了幡子。
兩道火柱傾刻上卷,将那兩道幡子,燒得幹幹淨淨,一縷清煙飄去。
國師拍了拍手,望着那縷清煙,歎道:“沒奈何,我也隻有給天公遞信,補上這一筆了。”
“給天公遞信?”
聽着他這莫名的話語,人人隻覺心間驚悚。
倒是在這一群人後面,勉強夠了資格在這裏站着聽的趙三義與陳阿寶,臉色都變了。
小聲道:“因果是自身的,改了因果魂,那他,還會是他嗎?”
……
……
而在此時的戰陣之中,周四姑娘兀自什麽也不知道,隻是護住了胡麻,揮舞着雙錘,不讓周圍那一隊隊兵馬不敢靠近,連箭雨強弩,也莫能近前。
她已經使足了力氣,護得周全,但是卻也漸漸覺得不對,她感受到了周圍的風聲變得古怪,晃動的影子不合常理。
便是在自己身前不停奔騰而過,伺機出手的兵馬,也散發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腐臭味道,便好像一具具死屍,被從地獄拉了回來,夾雜在活人之中,消耗着自己的氣力。
她已經使盡了自己的渾身解數,身形遊走,在胡麻身邊,畫出了一個三丈長短的圓,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範圍,卻還是察覺到了不對。
餘光陡然瞥見了身邊的胡麻,便看到他那緊閉了眼睛的身體,卻不知何時,開始漸漸變得枯敗了起來。
周家四姑娘身爲守歲,感應靈敏,頓時大驚失色。
胡麻确實已經沒了聲息,但她見過胡麻自死地之中,轉而複醒的一幕。
守歲人橫跨陰陽,不是新鮮事,再加上胡麻時不時的與老算盤嘀咕,自然也就明白,胡麻其實是在修行某個厲害的法門,想來這一次也是如此。
畢竟在别人眼裏,全身羽箭,跟刺猬似的,大概也就跟死了一樣,但在守歲人眼裏,這樣的造型雖然慘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如今感覺到了胡麻身體枯敗,那身體裏的最後一口氣,也将洩未洩,她卻慌了。
“出事了!”
遠遠的,老算盤還有妙善仙姑等人,皆沒有對抗兵馬之能,靠近不得。
但卻也一直在死死的盯着胡麻,雖然距離太遠,夜色又深,看不真切,但老算盤也自有本事,一直觀氣,待到察覺了什麽,便忽而驚嚷:“有人使了法門,小掌櫃身體在毀敗。”
妙善仙姑驚着:“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随着他身體毀敗,那口氣便會被身體逼出來,也就真的死了。”
老算盤一腦門的汗,隻是慌着:“這小子進中陰,實在太順利了,順利到我都感覺他像回老家一樣,但這一次确實不一樣啊。”
“之前那些人是想從他身上拿走什麽,但這一次,卻是想直接殺了他,便是與天地奪命,也非真死,那口氣是要留在自己身體裏面才行的啊……”
妙善急道:“誰問你了?”
“是說怎麽辦?”
“……”
“渡人氣!”
老算盤慌着道:“趁了那口氣還未出來,渡一口人氣,便會醒轉過來……”
“……但他這奪命之法,也就功虧一篑了。”
“可也沒辦法,等到他身子裏那口氣被逼了出來,人也就死了。”
“……”
“啊?”
妙善仙姑明白了過來,她是聽胡麻囑咐的,胡麻提前說了不讓自己管,那就不管。
雖然看到胡麻被射成了刺猬,也隻當胡麻這是在修行,反正教主本事那麽大,死了又活過來,算什麽稀奇,直到這會子老算盤說了具體的,才擔憂起來。
也就是說,這會子不幫忙,教主便有可能真的死了?
若想到了教主之前叮囑時的鄭重,心下也同樣糾結,自己向來是個笨人,不喜歡自作主張,若是冒然幫忙,豈不也有可能好心辦了壞事,反而害教主修不成法門?
也正當衆人都拿不定主意之時,小豆官從妙善仙姑身後,探出了腦袋來,戰場之上,殺伐之氣太重,他一個小使鬼,承受不住,隻能躲着。
但老算盤的話,他聽在了耳中,戰場上的變化,也一直死死的盯着,尤其是那兵馬後面的道道身影,讓他感覺害怕。
“姑姑,該你出馬了!”
他忽然催着妙善仙姑:“師爺若真走到了這樣一步,便隻有你能救得了他……”
妙善仙姑也慌了:“都知道我是沒有什麽大本事的啊……”
小豆官急着道:“但你有福氣啊……”
妙善仙姑都呆了呆,忽然想到了什麽,自己身爲盜災門裏人,隻學了兩件事,一是盜災,二是祈福。
同樣也在這時,慌亂之間,旁邊的小紅棠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她猛得擡起小腦袋,看向了戰場上面的夜空,仿佛看到了兩隻幡子,幽幽蕩蕩,飄了過來。
“胡麻哥哥,在變得不像胡麻哥哥!”
老算盤等人皆不理解,怔怔的轉頭看向了這隻小使鬼,便見小紅棠忽然拔腿便向前沖去。
那戰陣煞氣,小豆官伸頭看看,都要被沖得跌一個大跟頭。
而小紅棠卻是忽然之間,邁開兩條腿就沖了上去,于兵馬之間穿梭,竟是絲毫不受影響,轉瞬間便已經沖到了胡麻身前,向着這會子正一臉慌亂的周四姑娘,指着胡麻,大聲叫道:
“快,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