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道裏的人沖軍陣,乃是找死最快的方法,甚至沒有之一。
此前也不是沒有奇門術士,以戲弄軍中将首爲樂,百萬軍中,來自自如,凡是這麽做成了的,皆立時名滿天下,奉之爲神,但大多數,也真的隻是憑空找死,落得屍骨無存而已。
能否在軍陣之中,顯露神通,乃是一個巨大的門檻。
而能否迎着軍陣沖鋒,身後無人的情況下,繼續使出這身本事,則是更大的門檻。
若要論起來,其實胡麻早就過了這兩個門檻,無論是鎮祟府,還是大威天公将軍印,都讓他有對抗軍陣的底氣。
此外,還有将軍令,可引十萬陰兵,沖鋒之下,普通的草頭王,都能夠被他一夜之間滅絕,但如今,大威天公将軍法相,被人砸了釘子,神魂受到了重創。
如此一來,法相手裏抓着的無字寶印,将軍令,甚至量天靴,破爛甲等與大威師公有關的絕活,皆使不出來。
而鎮祟府不斬活人,他便也無法召喚黃金力士過來沖陣殺人。
走鬼門道,固然可以起壇,胡家四大咒,他也熟記于心,但戰陣之上,卻起不得壇。
這壇一起來,便會被沖散。
所以,如今胡麻隻是憑了自己身上的這點子本事在殺伐,迎向盤山王大軍。
手裏有刀,腳下踩着地,身上有把式,一招一式,橫推直進。
一件件刀兵,閃身躲過,一個個身穿鐵甲,渾身煞氣的人,被砍下了馬來,一篷篷鮮血,噴到了身上,浸透了衣衫,便連腳下,都留下了一個個浸滿鮮血的腳印。
于此滾滾兇風威勢之下,就連他腰間黑色袋子裏的災蛇,都幽幽醒轉,探出了頭來,唁子吞吐,饞涎欲滴。
“回去!”
胡麻察覺到了這災蛇有異動,卻不想被它影響,陡乎之間,一聲厲喝,伸手往袋子拍了一巴掌。
……也是因爲這會子殺紅了眼,否則對這災蛇,好歹會客氣點。
災蛇嗖的一聲,便縮回了袋子裏,眼神委曲至極。
“好家夥,快撤,快撤!放箭!放箭!”
而于此一交鋒,那幾位率了手底下兵馬的幾位領軍,也分明被胡麻的悍勇吓了一跳。
往常戰場上不管遇着了什麽人,一個沖鋒,便能拿了下來。
如今自己三路兵馬,沖了幾回,居然沒能拿下對方,反而折了幾十個人?
他們也顧不上了,箭乃兵備,用一次,便總要少很多,正值攻城之際,往往不會浪費在這等捉殺某人的情況下。
可如今,卻是顧不上了,急着将沖出去的兵馬撤回來之際,便也大聲吓令,傾刻間繃弦之聲,不絕于耳,夜色裏,無數利箭破空之中,傾刻便已到了身前。
“停下!”
但迎着數百箭簌,渾身汗毛炸開,胡麻也心間微凝,罰官大刀插在了地上。
而後雙足一退,兩手拱起,輕輕一拜。
四鬼揖門!
身邊頓時引起陰風蕩蕩,那直直向了自己射來的箭雨,皆被陰風迎上,來勢頓緩,紛紛從空中落了下來,看起來,倒像是胡麻這一拜,天地都給了他面子,讓箭雨不得靠近一般。
可下一刻,便又有馬蹄聲自自己身體兩側,急急響起。
卻是馬上人持了滿是鐵刺的鏈子兩端,急急向他兜了過來,正是絆馬索。
平時雖是絆馬之用,但在這麽快的速度下,卻來勢甚急,地面上的枯草,都被這絆馬索紛紛掃斷,揚揚灑灑,如起了一片霧。
而胡麻才剛剛直起身來,放下手掌,這絆馬索便已到了身前,瞧着這驚人的來勢,卻好像要直接将他的身子,從中間直接給勒出了兩半一般。
而胡麻則是一步踏出,如定乾坤,劈手抓去,握住了鏈子的兩截。
巨大力量沖擊之下,兩側持了鏈子的兵馬,便一下子被從馬上扯了下來,摔得極慘。
下一刻,胡麻便已抓住了鐵鏈,橫掃四方,揮舞起來。
噼哩啪啦!
周圍的空氣與鼎沸人聲,都已經被絞成了碎片,鐵鏈所及,幾十丈内,直卷得人仰馬翻。
“那是什麽怪物?”
這裏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不知多少人,連那盤山王,也聞迅而來。
他遠遠的看着兵馬亂作一團,這麽半天想拿下一人卻未拿了,甚至倒看着對方愈戰愈勇,将自家兵馬逼得節節敗退,心裏也一驚非小,深歎:“世間竟有如此猛将,堪作萬人之敵?”
“若能收在我身邊,何愁天下不定?”
“來人呐,不許放箭,速速與我拿下,割來鮮肉,灌來烈酒,我要夜宴猛士!”
“……”
身邊人聽令,早有兩位骁勇之士,奉令而出,一個身披黑甲,一個身披白甲,皆率着一百精騎,戰馬騰騰趕來。
他們皆是身上有本事的,一個乃是守歲一門,早已入了府,如今乃是一扇府門的本事,另外一個卻是山野精怪轉生,同樣也是力大無窮。
二人離得尚遠,便已揮舞兵器擊來,一人一端,絞住了胡麻揮舞的鐵鏈,而後挾馬疾沖,同時自馬上伸出了胳膊,卻是要以二人合力,直接将胡麻拿下,回去獻到盤王山的跟前。
但于此一刻,胡麻卻也雙足踏定,雙掌直擊而出。
經過了瓶師傅的教導,調整,他這一身武藝,早已臻至極境,如此雙龍出海之勢,落在任何守歲人眼裏,都看不出破綻,甚至蘊含了某種美感。
無論速度,動作幅動,還是時機,皆拿捏到了極點,雙掌拍出,恰恰的拍在了這迎頭沖來的兩匹高頭大馬的胸腹之間。
這駿馬疾沖之力,未能撼動他腳步分毫,倒是這兩掌之力,直透馬身,将那兩位坐在了馬上的猛将,給擊飛了出去,分别将自家身後帶着的精兵沖得七绫八落,亂作了一團。
旁人急看時,便見這兩人外表看不出什麽,身子裏面,卻已爛掉了。
“什麽?”
遠處山坡上,盤山王猛得跳了起來,眼中一片驚恐:“快放箭,放箭,殺了此獠,爲我兩員大将報仇……”
“嗚嗚……”
随着盤山王下令,牛角聲驟然自四面八方而起,滾滾鐵蹄,蜂擁而出,遠遠的箭矢如雨,内中挾着火箭,紛紛揚揚如繁星滿空,鋪天蓋地。
而迎着此勢,胡麻卻是一聲冷笑,從地上拔出了罰官大刀,邁開雙腿,大踏步迎了上去。
“不對,他的打法不對……”
同樣也在胡麻沖陣之時,後面的鎮子口處,周四姑娘已經看出了問題。
她表情都繃在了一起:“他不該這樣沖戰陣!”
旁邊老算盤早憋了一肚子話:“他就不該沖戰陣,誰會瘋了一樣,招惹這等大軍?”
“況且,他神魂受了傷,早在那些人第一次過來刺殺他的時候就中招了。”
“這會子他連守歲人的法相都凝不起來,真論起與人厮殺的手段,甚至隻有登階之境!”
“拿什麽跟這等大軍沖陣,拿頭麽?”
“……”
“不,不是這樣的……”
聽着老算盤的抱怨,周四姑娘卻隻是着急:“守歲人沖軍陣,也不是沒有過。”
“本事在身上,又不會被對方血氣壓住,本身在戰場上就比别人勇武,但是,但是沒人會使這等笨法子啊……”
“他完全可以借助守歲人的身法,沖進敵陣之中,讓人顧此失彼,也可以借着速度,直沖中營,擒賊先擒王,甚至可以化生爲死,躲進屍堆裏面,暗中尋找機會。”
“但他沒有,他居然在正面沖鋒,以一人之身,與整個盤山軍較量……”
“……”
“沒……沒道理啊……”
老算盤懂的東西雜,但卻不如周家四小姐更了解守歲。
聽着她的話,也覺得有道理,細看去,便見此時的胡麻,正大步沖鋒,分明隻是一人,但卻已經殺得血肉滾滾,愈發兇猛。
那些已經在戰場之上,不知打了多少次滾,吃人攻池的兇兵悍将,卻仿佛被他一人殺破了膽子,不僅不敢一發兒擁到他身前來,甚至開始被他逼得隐隐後退。
而在這等形勢之下,便似有某種無形的氣魄,壓住了這片戰場,且愈發壯大。
老算盤能感覺到那等氣魄存在,但卻看不懂那是什麽東西。
隻能感覺到,那種氣魄,仿佛在滋養着胡麻的神魂,使得其愈發壯大,兇悍。
“他法相已經被封了,那這壯大起來的,是什麽?”
老算盤呆呆看着,良久,良久,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眼神微驚:“明明知道後面會有大麻煩,還有那麽多厲害人盯着,卻還頭這麽硬,難道……”
“……”
“還能忍着,不出手?”
而于此時的戰陣之上,胡麻身陷重圍,放手大殺,内心裏的無明火,倒像在此時渲洩了出來,一身氣力無窮無盡也似,殺到極處,眼都紅了。
暗藏兇狠,向那滾滾兵馬深處看了過去:“一邊要殺我,一邊要拉我,都算得很明白呐……”
“可你們高高在上,太便宜了,也該由我攢個局,請你們進來了……”
“……”
“還不來?”
心思動蕩之間,陡然擡頭,便看到四下裏牛角号聲紛紛響起,震得大地發麻,鬼神皆驚,而于那無窮般攢動的兵馬後方,已有一盞孔明燈,緩緩飛了起來。
于此一刻,他竟也滿心冷笑:“果然,你們也不甚高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