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這些連接不斷跑到下面來報信的小厮兒,孟家大老爺第一個想法,居然是不信。
通陰孟,是十姓裏面沒有地盤,但卻與陰府糾葛最重的人家,主事人都在下面受罪,又因爲陰陽有别,便是遞信兒,也與别人家不同,平時有事,都是燒紙禱告,或是讓小使鬼穿梭陰陽來傳遞,但若是孟家大老爺不在原地,又有急信,便會讓這些專門養的小厮兒下來。
這小厮兒也與别個不同,平時養在府裏,給其婚配,錢糧,又不安排什麽重活,但遇着急事了,便在其身上纏了繩子,腳上系了秤砣,讓其拿着大老爺的名貼,沉入井中淹死。
小厮兒抱着大老爺的名貼,這一下來,便到了大老爺身邊。
但孟家是厚道人,這樣的小厮兒養了幾十個,可多少年來,也沒用過一個。
殊料,這一回竟是同時下來了十幾個?上面得是出了多少事?
孟家大老爺沒辦法相信!
鹽州,那是孟家的地方,也是孟家的祖宅所在,孟家兩代人在下面受罪,就是爲了上面落個好兒,一應布置,何其森嚴?
别說是什麽江湖妖人了便是瘋了的府神案神,又或是其他九姓,進了鹽州,那也得老老實實,誰敢跑到鹽州府城放火,還燒到了孟家祠堂旁邊?
“你們……”
孟家大老爺反應不可謂不快,立時就意識到了問題關鍵,難以置信的向了那石台上的兩個邪祟看了過去,咬牙切齒:“還有同夥在上面作亂?”
“好大的膽子!”
“……”
“好大膽子的是你!”
但卻也在這一刻,站在了石台上的胡麻,直迎了對方的目光,森然冷笑:“我說了這本不關你們孟家的事,你卻強行要插手進來,到了這會子,可已準備好了做上一場?”
“你……敢叫嚣跟我孟家做一場?”
直到此時,那孟家大老爺,才終于開始正視這個被孟、張二族聯手設陷引進來的邪祟。
迎着這邪祟的狠話他本該放聲大笑,笑對方不自量力,但迎着對方那冷硬而兇戾的眼神,竟是莫名的心裏一顫。
倒是忽然想起了他剛剛跟自己說過的話:“孟家惹不起的人……”
早先他确實沒将這話放在心上:這世上哪有孟家惹不起的人?有老祖宗在,便是其他九姓,孟家也不放在眼裏!
可意識到了這會子危機四伏,事态失控之時,才驟然之間想了起來:孟家也真不是誰都敢惹的,二十年前,孟家便是因爲害怕那些邪祟,不敢擔那個擔子,才被胡家把鎮祟府拿了去啊……
心裏猛得顫了一下,一顆心竟是止不住的發沉。
……
……
上面确實已經鬧翻了天了。
誰也不知爲何,一夕之間,便生出了這麽多的動靜。
塗山州、孟家、幽州、陳州、雨州,各地皆有府君,鎮守一方,威不可侵便是各路草頭,進了府君廟裏,也得磕頭,好生侍奉,禱告,望受府君庇佑,于此亂世之中保命。
但這幾個地方的府君廟裏,卻是一夜之間,都傳出了妖人作祟的消息。
常人都無法想象,哪裏來了這麽多膽大包天的妖魔,闖進府神廟,殺光燒香人,或将那府君金身潑了一身狗血糞便,或是将府君金身斬首,或是揭去了金身上面的金箔,連夜趕去了當鋪……
府君金身,乃是于陽間受香火的,而這府君廟裏供奉着的,則都是夷朝禦敕金身。
金身或是受污,或是被毀,不見得可以殺死府君,但無疑影響極大。
大到這個府君失去根本,元氣大傷,若想養回來,不知要重建金身,再受香火多久。
這種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便已傳遍大江南北,早已驚動了通陰孟家的問事堂官,直驚得拍案而起,大驚道:“怎會如此離譜?”
“那些府君,也是各有大法力,難道他們都是死的不成,任由妖邪毀了自己金身,殺了自己的燒香?”
“堂官大人明查,幾位府君老爺,都被急招去了枉死城!”
“也有幾位府君,雖然有妖人入廟,但睜開法眼,便将那妖人吓退了……”
“被毀了金身的,恰是幾個不在廟裏的。”
“……”
“急招?”
就連這問事大堂官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皇帝都沒了,還有誰能招去府君?”
“是……大老爺……”
一聽這話,便是問事大堂官也一下子驚住了:“大老爺素來穩妥,怎會做這等逾矩之事?”
不敢深問,但心裏疑惑卻是更深:“此事實在太過蹊跷,便是有人包藏禍心,但天底下這麽多府君,怎麽偏逮着咱負靈一門裏的禍害?”
“……”
他于此突兀且詭異的事态裏,反應已是不可謂不快,立時抓住了重點:“陰殿!”
“速速派人去陰殿,看看陰封冊!”
“……”
招來小鬼,駕起陰雲,各路負靈小堂官紛紛起動,浩蕩趕往了陰殿,卻在到了這裏時,徹底的傻了眼。
隻見這防守森嚴的負靈陰神殿裏,早已無人,各路府君的泥塑都被推倒,防守之人被殺得一空,堆起了小山,而那供在了香案之上的陰封冊,如今早已被盜,隻留下了一張字條:
“聞通陰孟氏爲當世豪傑,招攬諸地府君于麾下,今來領略孟家氣魄,與諸位燒香談刀論劍,友好交談,不慎殺光,傳言孟氏,滋味很好,下次多備幾個等我!”
“……燒刀子拜啓!”
“……”
問事大堂官聞言都怒了,這裏死的人全是自己的手下,瞬間拍在案上:“燒刀子是什麽鬼?還他媽留個笑臉?……字還這麽醜!”
驚怒之餘,倒也反應了過來:“這不對,是有妖人盯上了孟家,對方摸清了陰神殿,還帶走了陰封冊,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來早就開始了!”
“快去鹽州禀報!”
“……”
“……”
“看樣子,那早先的準備,倒是沒有白廢!”
而同樣也在此時的明州,主持大局的紅葡萄酒小姐,正翻着手裏用金宣紙裝訂起來的冊子。
神色冷淡,道:“老白幹是個實在兄弟,他願進枉死城冒險,那他要咱們幫着準備的,當然也要準備好,轉生者第一優先級可不是開玩笑的,其他人那邊,可都出了力了?”
“都出力了,生死倏關,雖然嘴上沒個正形,但下手可沒一個輕的。”
身邊懷裏抱着刀的年輕人笑道:“他要咱們查貴人張,查孟家,也沒交待具體查什麽,當然要從要緊的開始。”
“貴人張門楣高,最要緊的應該是那傳說中的龍穴,這個一時半會真找不到,但孟家最要緊的,便是這陰神殿,據說是爲了重新打造陰府而修建了起來的。”
“這地方不難查,孟家野心勃勃,沒有太藏着,甚至平時都允許百姓進去燒香的,我也就是過去過了把瘾,殺了幾個狗腿子。”
“那陰神廟本打算一把火燒掉了的,但見這陰神冊重要,便拿了回來。”
“……”
“确實重要。”
紅葡萄酒小姐點了下頭,道:“都知道孟家在大發香火令,四下裏封案神,收府神,野心勃勃,隻是不知究底,但如今有了這陰封冊,便起碼知道孟家門裏的府神都有哪些了。”
燒刀子道:“這好像也不怎麽樣十姓門裏,知道的多了去了,但又能把孟家怎麽樣?”
“隻是知道,當然沒用,但要看落在誰的手裏。”
紅葡萄酒小姐将冊子合上,又道:“去瓜州查那餓鬼之事的人,可回來了?”
“早就已經回來了!”
燒刀子點了下頭,道:“是老高糧去的,帶回來了不少重要物件,足證實那瓜州府君與孟家的道道了,咱們安州這邊的,辦事都穩妥!”
“那是!”
紅葡萄酒小姐道:“咱們多早就開始辦事了,安州轉生者把整個江湖都玩得五米三道的時候,她們還苟着等封正呢!”
說着便将冊子包了起來,請來了金戈大将軍,道:“都送到……老白幹那裏吧!”
“他會有用的,可不是每一個轉生者都隻知道胡鬧,也有一些已經把段位搞得非常高的了!”
“……”
安排妥當了,她才放下了心,笑道:“其他那些,要去搞事情的人呢?”
燒刀子一聽這話,倒是立刻興奮了起來,道:“這種活,可是太多人都樂意幹了。”
“悶倒驢老哥,直接率兵馬進攻鹽州了,當然他不一定真打,但這動靜可吓壞了太多人,四下裏效忠孟家的都跟着動,結果就落得後方空虛,誰是孟家的,一目了然,也不怕找錯人了。”
“再有去毀府君廟的,成功了好幾個,但也有人一進府君廟裏,便被打了出來,抱頭鼠竄,這會子正咬了牙要把場子給找回來。”
“而鹽州那邊,更是好幾位老兄聯手,帶着五百火鴉軍潛入了進去,已經放出話來了,這一次燒不掉孟家祠堂,以後見了其他轉生者就叫爸爸……”
“……”
紅葡萄酒小姐聽着,都不由得露出了笑臉,微微低歎:“隻可惜啊……”
“轉生者裏,上橋的還是少些,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