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唰唰的轉頭看去,便赫然看到那嚴家大宅裏面,滾滾祥雲之下,一道身穿黑色布袍,臉上戴着笑臉面具之人,已是大踏步的竄上了屋脊。
而後身體裏面,魂光凝聚,赫然便現出了一尊青面獠牙,兇神惡煞,身生四臂的法相,滾滾惡氣纏繞,瞧着渾然不似什麽良善。
其一手持煞氣滾滾的罰官大刀,另外一隻手裏,則赫然握着一方白色大印,竟是在這屋脊之上,淩空踏步,直直的沖進了那一團祥雲,劈手向了那中間仙氣飄飄的嚴老太爺抓去。
“形輕氣輕,仙人之姿……”
“吾爲仙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爾等肉身俗胎,還不磕頭垂首,以接仙緣?”
而同樣也在胡麻跳進了這祥雲之際,那祥雲之中,嚴老太爺也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他的存在,高高在上,低眉看來。
并未說話,卻有聲音響在了胡麻心底,那聲音直擊神魂,自帶了一種仙者居上,俯視一切,天地萬物,皆爲我用,打從心底,對凡俗之人的輕蔑甚至憐憫之色來。
甚至在這迷蒙之中,胡麻竟仿佛真看到他伸出了手,向着自己頭上按來,似乎要将仙緣賜予自己。
也在這一霎,他的身體,他的意識,都開始變得輕了,與其說是自己在沖進這片詳雲,倒不如說是那祥雲在吸引自己過去,仿佛要将自己徹底融化一般。
自己身上的力氣,刀上的煞氣,身體裏的道行,腦子裏的思維,全都在這時消褪,心裏隻剩了一片空白的愉悅,自甘伏在了那以嚴家老太爺爲首的仙人身邊,滿心歡喜,承接他賜來的仙緣。
“仙你大爺……”
也是在他快速向了這種空白的喜悅滑落之時,本命靈廟震蕩勉強護住了心底的靈識,然後他便高舉左手,将那一方天公無字印舉了起來。
傾刻之間,那無盡嘈雜混亂的聲音退去,法相滾滾,凝實如同實體,而那四條臂膀上面的左臂,也已高高的擡起,手掌裏面握着的,正是那一方正變得越來越沉重的寶印。
印面上,原本空白一片,如今卻開始有金光閃爍,一筆一劃,形成了沉甸甸的篆字。
巍巍然,煌煌然,金絲勾勒,銀鈎鐵劃,每一筆都有着沉重萬均意境,引得四方天地,皆爲之震動:
受命于天!
……
……
“唰!”
看到了這印,那一臉超脫,高高在上,不染半點塵間世俗的嚴家老爺,愉悅空靈的面容,也驟然一變,連這仙氣飄飄的雲氣,都仿佛忽地變輕了不少。
随着第一個字出現在了印面上,胡麻身邊的滾滾祥雲,飄飄仙氣,便忽地變得凝固,對于這瓜州府城,乃至于對離了這團祥雲最近的胡麻的吸引力,便忽然莫名的消失掉了。
這團祥雲,原本在變得越來越輕,瓜州也跟着越來越輕,如今卻停止了變化,空中那飄飄的仙樂,也嘎然而止,天地之間,隻剩了輕風。
緊接着,那印上又已經出現了第二個“命”字。
此字一出,滾滾祥雲之中,那些表情微妙愉悅,漫天仙風道骨之人,已是忽然驚醒,臉上仙意消褪,取而代之的已變成了恐懼又不甘的怨毒之色。
可也在此時,胡麻手裏将這印舉得更高,印上也已經出現了第三個“于”字。
此時的祥雲還在變化,本是仙氣缥缈,将這一片黑夜,化作了白日,每一縷雲氣,都潔白透亮,純粹無比。
卻在這時,潔白的雲氣裏面,開始翻出了滾滾黑氣來,一團一團,陰氣森森,邪氣蕩蕩,雲間的仙人之姿都已經變得五官腐爛,腥臭撲鼻,紛紛哭嚎遊走,猶如群魔亂舞。
再然後,那印上便已經出現了第四個大字:“天”。
這四個字也隻占了印面的一半,并未填滿,但僅是這四個字,其份量便已難以形容。
這仙氣極輕,卻恰是需要這等份量極重的事物才能壓住。
而這普普通通的一方無字印,便也随着這四個字的出現,忽然之間,便仿佛擁有了無窮無盡的重量,直影響到了周圍。
那所謂的祥雲,所謂的飛升仙人,都已經發出了一片片凄厲哭嚎,在半空裏不停的縮卷,就連高高将這印托了起來的胡麻,都感覺到了巨大的重量,仿佛要直接壓垮自己。
“這才是大威天公将軍印的真谛?”
“難怪這樣一道守歲入府法門,卻以印爲名……”
“這法門修煉至最終的目的,便是爲了托起這一樣一方法印……”
“……”
如今印上隻出現了四個字,但其份量也已經無法形容,胡麻都已經感覺到自己這法相之凝實,前所未有在這份量之下,水到渠成,臻于圓滿。
第三扇府門轟隆而來。
隻是推開了這第三扇府門帶來的觸動,于此一刻,甚至顯得微不足道。
“嘩啦啦……”
随着這一方大印被托起,四下裏滿浸了滾滾蕩蕩的幽森之氣,剛剛那飄飄仙氣消散于無形。
而被吸了上來的陰冤孽祟,屋獸石柱,也仿佛忽然之間擁有了重量,一片一片,從空中跌落了下去,隻砸得下面那一片走鬼小捉刀紛紛抱了腦袋,四下逃離,還挾着一些咒罵。
“毀我仙路,罪該萬死……”
而在這空中,以那嚴家老太爺爲首,腐臭朽爛的陰魂邪祟,再也顧不得高居雲間,滿面怨毒不甘,紛紛的向了胡麻手裏的印抓來,猶如不死不休一般。
“哼!”
但也于此一刻,三扇府門打開,手托天公寶印的胡麻,卻也咬緊了牙關,法相生出四臂,一手拿印,猛得向前壓落。
空氣裏瞬間響起了一片擠壓破碎的聲音,那一張張沖到了身前來的臉,連同着那仿佛有了自己生命一般的雲氣,都被這沉重的份量擠壓,鎮住,忽忽四散,一張一張破碎在了胡麻身前。
手持天公将軍印的胡麻,一手托印,一手執刀,煌煌兇威,漫天冤魂哀嚎四散,不敢沾染半分,連那滾滾烏雲,都飛快消散了開來。
再下一刻,他另外兩隻手,原本有一隻拿了将軍令,但因着如今陰将軍不在身前,那令便也不用舉着,空了出來,雙手一探,狠狠将這哀嚎中的嚴老太爺抓了過來。
兩隻摁着,一腳踏住。
“爺爺饒命……”
那嚴老太爺哀嚎求饒,青面獠牙的法相卻隻一臉兇惡,半點情面不留,隻是森然一笑,手裏的罰官大刀高高舉起,目露兇光,重重斬落。
“嚴老太爺該上路了!”
“……”
“嗤!”
無論是下面的轉生者,還是被困在了嚴家大宅裏面的瓜州百姓,江湖豪客,又或是巷子裏的白葡萄酒小姐,已到了府門前的猴兒酒,以及更遠一些,瓜州府君廟前的神手趙與降頭陳。
距離太遠,那仙氣蕩蕩,迷人眼睛,根本看不真切胡麻做了什麽,更瞧不見他凝聚法相之時,手裏握着的那一方天公大印。
他們隻看到,那嚴家老太爺已然白日飛升,覆蓋偌大府城,隻感覺到了那所謂的仙氣蕩蕩,奪人心魄,饒是自己一身本事,也神思迷惘,難以自持。
卻也在那飄飄仙氣,道道祥雲之間,那位原本并不起眼的走鬼大捉刀,卻忽地沖進了祥雲,不由分說,便将那高位上的嚴老太爺揪了下來,厲聲大喝,高舉一刀。
下一刻,嚴家老太爺的一顆腦袋,滾落了下來。
緊跟着漫天祥雲飄散,天色重新回到了早先的漆黑一片。
天地一片轟鳴聲中,重量歸位,整個瓜州府城一片震顫,房倒屋塌,柱翻塘湧,整個瓜州府城,都像是被這聲音驚動,同時跟着跳了一下,也将無數迷蒙的人給驚醒了過來。
“啊也……”
那嚴家大宅前面的嚴老爺,才剛剛分封諸路大元帥,剛封到第二十八個,便忽地驚醒:“朕的皇位……”
呆呆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這狼藉的一切,嗷得一聲哭了起來,血淚橫流。
那些正向了這位嚴家老爺磕頭,大呼萬歲的百姓,也被驚醒,讪讪的互望,不知所已。
而又以這嚴家大宅爲中心,整個瓜州府城裏面,那些鬼神邪祟,生人妖孽,皆随着這一聲巨響,讪讪的睜開了眼睛,身邊是一片墜到了地面上的狼藉。
“這他娘的……”
“啊?”
“啥?”
“卧槽……”
“……”
同樣也在這瓜州重量回落,整座瓜州府城都如地震一般時,四下裏各路高人,受到的震動卻似比這瓜州的份量回落更甚。
“他媽的,什麽鬼?”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了這是……”
前院裏的老院前面院裏的老算盤,外面胡同裏的白葡萄酒小姐,門邊主持大局的紅葡萄酒小姐,乃至這散落到了嚴家大宅各處的走鬼小捉刀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說話。
嚴家大宅前的猴兒酒,也微微皺眉,收回了邁出去的腳,微不可察的低歎:“浪費。”
而在瓜州府君廟前,那瞪大了眼睛看的神手趙與降頭陳,已是猛得一腳踹翻了瓜州府君的轎辇,聲音都有些失真:“這他娘的是跟我開玩笑呢?”
“那可是已經飛升了的東西啊……”
“你鎮祟府的捉刀人,居然還能把人揪下來給一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