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于此嚴家大宅上空,形成了樓閣殿宇,仙氣飄飄的幻景,四下裏仙樂董落,仿佛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煩惱,恨不得追了那嚴家老太爺上天之時,胡麻卻隻覺一陣陣無形恐慌。
這嚴家老太爺确實“成仙”了。
他以及那把他困在化龍井裏的後輩人,想的隻是讓他活到能成爲皇帝的時候,做這天下第二大自在。
但是爲了幫他續命,卻是用了蛤蟆蠱來煉這仙氣兒,久而久之,對這嚴老太爺來講,皇帝反而不重要,重要的卻是那天下第一大自在了。
原本這仙氣隻是幫他續命,他又被困在這裏,所以便是沾了仙氣,也隻能在這裏受折磨。
如今這些轉生者們齊齊出手,将他肉身毀了,終于讓他這強續了二十年多年的命,一下子得了解脫,皇帝命崩潰于無形,但神魂卻得了自在,脫竅而出,借那仙氣兒,成了仙?
套用一點專業術語,這老東西還是借了轉生者的手段,兵解飛升的?
一時間心裏豁地明白了其中關竅,餘光掃向了周圍,便見其他的走鬼小捉刀們,也正神色驚悚,沒有一個笑得出來的了。
那位殿神負靈,早已收起了傘,看着那頭頂上的仙雲道道,面生恐懼之相,分明能瞧見,他手裏滿蘊神光的傘都已經被那仙氣污了,如今寶光黯淡。
而那位代号燒刀子的年輕人,天性裏帶着股子狠勁,但如今緊緊握着自己手裏的刀,仿佛要砍,但卻無力至極。
那成了仙兒的嚴家老太爺,便在衆人頭頂,似乎觸手可及,能感受到到對方仙氣垂落,帶來的愉悅,能夠聽到那若隐若現的仙音缈缈,心裏覺得忌憚,卻連出刀的氣力都沒有。
那詳雲就在頭頂,看得見,聽見着,甚至能感應到,但卻又與自己不在一個世界,根本無法應對。
“成仙,這就是成仙?”
看到了這一幕的,又不僅是這嚴家大宅裏面的人,宅子外面,白葡萄酒小姐正神色冰冷的看着跪在了身前的那位一命館大堂櫃。
二人似乎也經過了一番激烈的交手,身邊滿是被踢倒的油燈,就連白葡萄酒的衣袖上,也沾了一抹血痕,但最終卻是那一命館大堂櫃跪在了巷子裏,頭頂上插着一根深深的銀針。
剛逼問出了藥方,再望着那嚴家大宅上空,歡喜自在的嚴家老太爺,她心神隻覺一陣難以自控:“紫太歲,所謂的仙氣,竟是這樣一種東西……”
“成仙,這些人是有多瘋,才會想到了成仙?”
“……”
“……”
“也算是經過了一場不太成功的實驗?”
嚴家宅子外面,巷弄之間,身穿白色袍子,披散了頭發的男人轉過身來,眉宇間,似乎帶了一抹憂色。
城外鐵檻王,親自率了兩千披甲親兵,入城來解嚴家之圍,爲了找到被那些江湖術士藏起來的嚴家大宅,他大開殺戒,推倒屋舍,直殺得手下兵槍,盡染鮮血。
而如今這兩千親兵,已經沒有一個會再攔路了,這位身穿白色袍子的男人,也是到了這會子,才緩緩擡步,向前走了過來。
而随着他走進這條巷弄,周圍湧動着的詭異霧氣,才終于緩緩散開,露出了那一個又一個,被刀槍劍戟,定在了破牆街道上的披甲兵士,密密麻麻,屍堆如山,臉上皆戴着瘋癫之色。
他們彼此的兵器,紮進了對方體内,将對方死死釘住,有的甚至嘴裏,還含着對方的血肉,已然黯淡的眼睛裏,也滿滿都是對彼此的仇恨與瘋狂。
這人說的倒是不錯,他不太喜歡殺人,哪怕他都不知道這些是不是人,所以他隻是讓這些人彼此殘殺,自己沒有動手。
隻是,如今這結果,卻分明不讓他開心,隻是緩步進了巷子,便看到了一個坐在了馬背上的男子,他身披黑甲,頭戴鐵盔,身高馬大,威風凜凜,正是威震瓜州城的鐵檻王。
他還活着,看到了這身穿白色袍子的男人,先是滿眼恐懼,但緊接着,這恐懼之色便像是被什麽覆蓋,分明五官裏面都在往外流血,但他卻詭異的笑了起來,而且挺起了胸膛,洋洋得意。
揮着馬鞭向前指了過來:
“大膽刁民!爾可見到咱嚴家老太爺已成了仙兒,嚴家老爺登臨大寶,成了皇帝。”
“我爲嚴家長随,便是平亂大将軍,封王裂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爾等刁民殺我親衛,其罪難饒,講吧,你想怎麽死?”
“……”
身穿白袍的男子眼神怪異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嚴家大宅上空的詭異雲彩,皺起了眉頭:“原來是這樣?”
“那群家夥反應慢得很,過去了這麽多時候,才終于把人召集了起來,不過,能夠在這第一次集會,便将這玩意兒亮了出來,倒讓這場集會,還有點意思……”
“……”
邊說着,他邊坐這坐在了高頭大馬前的鐵檻王身前走過,手裏一端削尖的笛子,輕輕一吹,這滿巷子裏,都已僵死在當場的鐵檻軍兵馬,便忽地都活了過來,向了這鐵檻王紛湧沖上。
聽着那鐵檻王的驚慌慘叫,他神色似乎有些不滿,這次試法,終究還是不完美……
居然還剩了一個,需要自己出第二遍手?
果然,這世間法門,别管名氣銘向,就沒一個稱得上完美倒是那嚴家大宅上空的東西,他再看了一眼,眼底居然不由得有些欣賞之色。
……那玩意兒,才有點意思啊!
……
而另外一片,瓜州府君廟前,身穿銀袍金靴,頭頂上戴了一頂朱冠的男子與整個人裹在了黑色袍子裏面的女子,也已經對着那位跪在地上的瓜州府君廟神像問完了話。
轉頭看去,便看到了那嚴家大宅上空,祥雲萬丈,仙氣飄飄,而下面的瓜州府城,卻已經在飛快變輕無數的神魂草木,鮮血牌位,都正在飛上了高天。
就連井水,都骨嘟嘟的冒起了泡,仿佛燒開了一般,那空中的祥雲正變得越來越大,照得每個人都心裏透亮,而這祥雲下面的聲音卻在變得越來低,仿佛連聲音,都在被那雲彩奪走。
就連他們,也在這一刻神色大變,低聲吼道:“果然還是被他們琢磨出了這種東西……”
“十姓瞞了二十年,終是瞞不住,這些野心勃勃的家夥,終還是窺見了……”
“……仙!”
“……”
“那位胡家的老兄,也該親自出手了吧?”
紅冠男子也不由得活動了一下手腳,似乎渾身不自在,低聲道:“他怕是早摸清了這嚴家的底子,所以才搞出了這場戲,還趕在了咱們前頭……”
那整個身子都裹在了黑色袍子裏的陳阿寶忽然道:“萬一他不出手呢?”
紅冠男子頓時吃了一驚:“不……不可能吧?”
“快,快!”
嚴家大宅裏面,所有人都距離那片詳雲近些,受影響便也大些,老算盤窩在了人群裏,幾乎抱住了腦袋,隻是快速的念叨着:“出锏,出锏,你此時出锏,對誰都好!”
……
……
也在這一片森然混亂之中,宅子裏面,那烏雲正下方的轉生者們,也都已經沉默不語,彼此眼中,各有退意。
那詳雲一現,動靜極大,但他們似乎受到的影響并不大,神魂裏面,自也有輕飄飄的感覺,但有某種東西幫自己壓着,又不至于真被那東西引了上去。
如今退走,倒是影響不大。
可在這一片糾結的沉默裏,旁邊,胡麻的呼吸已略略沉重。
早在看到了這嚴家老太爺升仙之時,他也已經做好了祭出鎮祟擊金锏的準備,但也就在他動了此念時,心裏卻也再度生出了感應,這是從他見着那嚴家老太爺的第一面時,便被觸動之意。
大威天公将軍印,以印爲名,但修的卻是法相,可若說印,那印也是有的。
便在石馬鎮子,老宅之中,樹上挂着三件異寶,其中那件最一開始,便落在了胡麻手裏,但胡麻直到如今都還沒有用過的,便是其中的一方印。
印上無字,是爲無字印。
但在如今,這嚴老太爺成仙,整個瓜州之地,也開始變得越來輕,似乎要跟着飛升之時,胡麻便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渴望。
此時自己可以請金甲力士帶來鎮祟擊金锏,但這心裏的觸動,卻讓他生出了别樣的想法,甚至一時之間,心神都有些壓制不住的激動:“大威天公将軍印的關竅,原來是在這裏?”
“諸位,暫且退開,讓我來。”
于此人心惶惶,滿城詭谲之際,他反而忽地低聲開口,引得身邊無數轉生者,盡皆大驚,眼神閃爍,既不解,又驚訝,紛紛讓開在一邊,無數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後,胡麻驟然大步向前踏出,口中低喝道:“奉鎮祟府令,嚴家害人煉丹,假鬼爲仙,蠱惑一城,罪該萬死!”
“狗膽試刀,天理難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