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聽着,倒也覺得新鮮,利人利己,這種走江湖的法子,讓人心下欽佩。
但又覺得奇怪:“若如此,怎麽巫人名頭倒不太好?”
老算盤聞言壓低了一點聲音,苦笑道:“就因爲巫人也是實在在呀,他們有這個習慣,所以每到一處,選了投宿的,多是近日不順,或是家有病患的人家,久而久之,倒是漸漸讓人覺得,巫人到處,必然會有災殃,甚至傳說是她們先下蠱,再投宿的呢!”
“再加上,巫人本就擅長諸般法門,其中也不乏爲了銀錢,收錢害人的敗類,連累了自家的名聲。”
“當初明州有三害,壇兒教,蟲兒門,其中蟲兒門,便是這些收錢替人下蠱害人的巫人。”
“……”
“這世道上的事,倒少有一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
胡麻也認同老算盤的話,再轉頭去看烏雅,便見她叩開了門,與門裏一位管家模樣的人說了幾句,那管家便回去禀報,不多時,便又回來,恭敬的接了他們進去,到了正堂,便有一位穿着錦袍綢衫的老爺接着他們落座,上茶,詢問他們的來曆。
烏雅雖是叫門的,但她年齡小,胡麻便客氣的道:“咱們是做山貨生意的,聽着瓜州熱鬧,便運了一批山貨過來,如今貨物寄存在了朋友那裏,隻是他地方小,不得歇腳,我們便出來尋個客棧住,隻是沒想到處處客滿,正信步找着,卻是我這妹子在府前停了下來。”
“她說貴府似有些不潔之氣,擔心有事,便要過來問問,實不相瞞,我還說她來着,隻怕她本事淺,萬一說的錯了,沖撞了府上的老爺,無故惹來事端。”
“……”
“沒有沒有……”
見胡麻不卑不亢,是個有見識的,這府上老爺忙道:“令妹看得着實不錯。”
“實不相瞞,府中犬子,正害了病,等着要人救命呐!”
“……”
說着,便忙讓人去把府上的小少爺抱過來,而後宅裏,聽說府上來了能人,也是一片慌亂,忙不疊的一群丫鬟婦人,抱着一個裹在了被褥裏面的孩子過來,瞧那身量,約八九歲,隻是上下全部裹在了綢被子裏,隻能隐約看出來一個人形,卻是完全看不見他的模樣。
烏雅烏溜溜的眼睛看了一下,道:“掀開來,讓我瞧瞧呀。”
聽她這麽說,那老爺猶豫了一下,自己先别過了頭去,無力的擺擺手。
旁邊的丫鬟,也是顫魏魏的,壯着膽子,将遮在臉上的被褥揭開了,烏雅連着胡麻,老算盤,周大同等人一眼看了過去,倒是不由心裏同時一驚,赫然看到,那是位小公子,瞧那五官,原也該是個冰雪聰明的,但如今臉上卻滿滿都是密密麻麻的疙瘩,癞蛤蟆也似。
烏雅這一瞧見,便有些擔憂了,從被子下面,拉出了他的手,同樣也滿是疙瘩。
有些已經破裂,膿血黏液,連成了一片。
這副慘狀,便連那位府上的老爺,都不忍心看,隻是以袖遮面,悲歎道:“小兒這是害了蛤蟆病,照日子算起來,怕是隻有三五天的活頭了,若不然,也不願污了客人眼睛……”
胡麻聽了微微一怔,道:“蛤蟆病?”
旁邊那位領他們進來的管家,見老爺悲傷,便替他解釋道:“幾位客人,許是不知,在我們瓜州地界,小孩七到十歲之間,時常有人會害這疙瘩病,身上生滿了疙瘩,不言不語,也不進湯食,從犯病到咽氣,往往也隻一個月的時間就到頭了,不過這病,倒是不染大人。”
胡麻聽着,眉頭都皺了起來:“這病古怪,沒去藥館找郎中瞧瞧?”
“去了。”
那位老爺歎道:“尋醫問藥,哪個法子沒用過呢?”
“但藥館看不了,隻說這不是病,是前世冤孽所緻,讓去府神廟裏燒燒香,求些庇佑。”
“可就在前幾天,咱還舉家老小,去了府神廟裏上香,但府神老爺也不受咱家的香火呐,我燒上去的香,眨眼就滅了。”
“……”
這話讓胡麻聽着都離奇了,道:“求醫無用,求神也不受,難不成隻能等死?”
那位老爺苦歎着,道:“若說辦法,倒還有一個,咱們瓜州府城綠水湖畔,有座蛇仙廟,那是嚴家的老大人出資建的,最是靈驗,之前也有人家的孩子,害了這蛤蟆病,若是尋醫問藥無用,那便送到這蛇仙廟裏,獻上供品,将孩子放在廟裏一天一夜,大人不可進去,待到一日夜後,孩子許是就好了,但是,也有很多,也就咽了氣了……”
“咱家裏也沒有辦法,已是準備要去蛇仙廟了,但誰成想,最近這城裏事情又多,人都傳說是外地裏有個大妖祟,與咱們城裏這位蛇仙老爺有仇怨,近日正要過來尋仇呢,因此逼得蛇仙廟也關了門,閑人不得進去,咱這孩子隻有這三成生機,如今卻也沒個着落了……”
“……”
“蛇仙廟?大妖祟?”
胡麻聽着,已是有所猜測,忽然開口,向這位老爺道:“老大人說的這蛇仙廟,内中供着的,可是一位号寄土君,名字喚作春生的?”
那老爺怔了怔,道:“蛇仙老爺的名字,咱不敢亂打聽,但這廟裏,确實是寄土神。”
‘好家夥,倒還建了廟,稱了神了?’
胡麻眼睛已經微微眯了一下,但不在人前說什麽,隻向烏雅道:“這病,你可治得?”
烏雅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旁邊的老爺,管家,也一下子都亮了眼睛。
老算盤卻忽然向這老爺道:“老大人恕罪,咱們這門道裏,有些話不便讓别人聽,您看,是否可以給我們尋個方便說話的去處?”
那老爺慌忙起了身,道:“不用尋,不用尋,便在此地說話就好。”
說着,便喊了管家,讓他去準備酒水席面,自己也走到了廳前,轉身向了他們深揖一禮,道:“幾位客官,馬上天晚,城裏又亂,便請歇在這裏吧?”
“我家小兒,也是他的命,隻剩了這三五天活頭,若能得了救治,小老兒我願獻上半數家産,若救不了,唉……”
“……”
邊說邊連連作揖,這才出去了。
也是等他們走了,胡麻才看向了烏雅,便見這巫人姑娘正皺起了眉頭,小聲道:
“掌櫃阿哥,他家小少爺,得的不是病呀!”
“那就是蠱,蛤蟆蠱。”
“但是,聽他們講的,又不像,哪有蠱是像病一樣,一直在城裏發着,染了一個又一個的呀……”
“……”
胡麻剛才也聽出了異處,便點了點頭,道:“你能治得好?”
烏雅點了下頭道:“我懂得怎麽治的。”
“治蛤蟆蠱,得用蛇蠱,尋一條蛇來,越毒越好,将皮剝下來,把小孩裹住,再用艾草熏他身子,熏上幾回,也就好了。”
“這是因爲蛤蟆怕蛇,被蛇吃上一回,蛤蟆蠱也就解了。”
“……”
胡麻若有所思,點了下頭,道:“你這不是有蛇?”
烏雅卻是吓了一跳低下了頭,小心摸着自己的袖子,小聲道:“我舍不得小青的呀!”
“得去另抓才行……”
“……”
“有辦法就行。”
胡麻頓了頓時,便向烏雅道:“你呆會出去,給他們瞧瞧,大同也跟着,以免生事。”
“另外,在治好之前,跟這府裏的人講,莫要聲張,憑白惹來麻煩。”
“……”
“……”
等烏雅與周大同都答應着出去了,胡麻才冷下了臉來,道:“他們好大的膽子。”
老算盤壓低了聲音,道:“這寄土君,便是你給了買命錢的?”
胡麻緩緩點頭,道:“瓜州深水湖寄土蛇鬼,百鬼錄上有名,鎮祟府裏領差,它們皆是二十年前,便已經被點了名,欠下了債的,不許受封,不許建廟,何時鎮祟府開,還要用得着它們,但這厮非但壇上有招不來,倒還私下裏建了廟,受人香火?”
“另外……”
他微一頓,才道:“孟家的爪子還沒伸到這裏來吧?”
老算盤忙道:“沒有,孟家人此前雖然大發香火令,但倒有意繞着老陰山走,沒到這跟前來過……”
“……咱們那紅燈娘娘,算第一個呢!”
“……”
胡麻點了下頭,道:“能授人香火令的,在皇帝被扒皮後,便隻有胡家與孟家。”
“而鎮祟府百鬼錄上的,更是孟家想授,都沒那能耐,也就是說,這蛇鬼根本就沒有建廟的可能,但這瓜州又是有府神的,想來它也不敢私自建廟,那事情便有意思了,誰這麽大膽子,讓它建了這個廟的?”
“……”
老算盤聽着,倒是苦笑了一聲:“這不也很正常?”
“鐵門嚴家,在這裏可謂是一呼百應,這蛇神似乎也行着救人之事,既然有人要求它治病,那上面一句話,下面的百姓便自發兒将這廟建了起來,願獻香火給他,你又能怎樣?”
“……”
“很簡單。”
胡麻慢慢道:“單它建了廟這條,便已是罪上加罪,死路一條,而若是嚴家許它建了這個廟的話……”
“……那就算是嚴家,也要跟着挨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