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也在這時,距離明州極爲遙遠之地,有着一排用栛枝柴橫起來的籬笆,這籬笆也不遠,一共縱橫三裏之地,但就是這短短的一排籬笆,便仿佛将官州與明州給阻隔了開來。
無論爲了一顆糧都要紅了眼睛的餓鬼,漫無目的遊蕩,硬是沒有進入明州一步。
可如今,那籬笆已經被拆開了許多道口子。
空氣裏,有迷蒙的白色身影,手持三柱香,若隐若現,緩緩向了前方走着,一支一支的餓鬼,便跟在他們身後,嗅着香火氣息,迷迷蒙蒙的前行。
鬼神相護,百裏之遙,也隻傾刻而至,正有越來越多的餓鬼,被它們引着,來到了明州府城之前。
但如今,空中卻忽然有隐約而模糊的聲音傳來,這些白色的身影,癡癡擡頭,便好像看到了一道道燃着火的符紙,飛舞在了自己面前,内中有威嚴聲音,落入自己耳間。
他們聽着這符裏的聲音,便皆持香下拜,領命之後,忽然加快了腳步,微調了方向,直奔了明州府各處而去。
……
……
“換了上幾波人上去,罵的嗓子都啞了,但對方陣中,卻沒有動靜,而外面那些餓鬼,更是不管怎麽罵,都沒有反應,像是聽不見似的。”
如今的楊弓帳中,也有人來報,卻是大出人意料。
原以爲那群餓鬼,會馬蜂窩似的一戳即動,紛紛攻上前來,卻孰不料,連吃了兩個虧的他們,如今倒是态度大變,隻是龜縮在了明州城前,不肯出來了。
一下子心裏皆滿滿壓抑,對方若攻出來,自然讓人心焦,但對方如今不攻出來,反而更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咱們運氣不好……”
那位鐵嘴子軍師,都不由得歎了一聲,道:“戰陣之上,最盼着遇着那等性子急的,沒腦子的,我一開始還以爲咱們遇着了……”
“現在看,那群餓鬼雖然無識無覺,但是領頭的卻不是個傻的。”
“既然如此,再想占兩個大便宜不容易了,隻能将人手撒出去,一是說動各處村落,調集青壯來保糧,如今咱們手底下,已有了一萬五千餘兵馬,但對明州來說,卻還少得很。”
“再就是拉起陣仗,擺好駕勢,準備與對方硬碰硬吧!”
“……”
他的安排,仍是有條不絮,而且這短短幾日時間,造甲造印,也已比先前更爲妥當,但說到了硬碰硬時,明顯的口吻裏面,并無多少信心。
但再如此,也隻能這般安排着,一一布置了下去,隻等這場大戰。
卻也在這時,忽然聽到有人來報:“不好了,南邊小梁縣一帶,居然發現了餓鬼蹤迹,正沖進了各村子搶糧呢……”
“已經……已經有好幾個村子,被吃的沒活人了……”
“……”
“什麽?”
帳内衆人,聞言皆是大驚,他們還在朱門鎮子守着,那小梁縣卻在明州之南,離着這裏一二百裏,怎麽會忽然有餓鬼出現,到了那裏?
正驚亂間,消息不停的傳來:“沼水村出現了餓鬼痕迹,正四處食糧……”
“孟村遇着了一窩瘋子,正吃人哩……”
“……”
随着消息傳開,場間衆人,隻覺背脊陣陣發涼,而人群裏的白扇子,更是表情一呆,手裏展開的扇子,都無力再合上,隻是呆呆道:“毀了,毀了,最吓人的場面出現了……”
一時間面面相觑,就連不食牛門徒,如今居然也已經說不出話來,那群餓鬼兇猛,但若是正面交戰,群策群力,也不是沒有辦法稍稍抗衡一二。
但如今,明州處處都是餓鬼,保糧軍腹背受敵不說,關鍵是保糧軍本就是各地青壯聚了過來的,如今聽說了村裏都受了災,那……
……那這仗怎麽打?
慌亂之間,都不由下意識的看向了軍師鐵嘴子以及保糧将軍楊弓,想要問個主事,卻見楊弓這會也已經咬起了牙,倒是那軍師鐵嘴子,如今表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慌什麽?”
迎着衆人目光,他淡淡道:“早些我也是慌的,聽了這個信,那倒是不必再緊張了。”
他緩緩籲了口氣,道:“不都說什麽明州有貴人麽?”
“那貴人,想來不是個死的。”
“……”
人皆驚愕,更有人心裏堵着一句話:‘不食牛向來都是造貴人的反,如今你反倒把希望托在了這貴人身上?’
仿佛是看出了衆人心間所想,鐵嘴子深呼了口氣,隻擺擺手,并未多言,隻是心下明白:‘不論那貴人如此,我不食牛教主既混到了那傻少爺身邊,便定然有他的安排!’
……
……
“呼……”
而在早于楊弓陣中得了信時,朱門鎮子之中,一股子惡風,忽然将胡麻吹得警醒了過來。
他看向了自己身前插着的三柱香,原本還是不錯的香相,如今正在燒成了大兇的形狀,尤其是那香,本是紅燈娘娘享用,造起來最精細的,但如今,居然燒出了一縷縷的黑煙,極爲詭異。
而他端坐不動,任由這黑煙熏到了自己眼睛上,模模糊糊之間,便仿佛看到了明州各處,皆有身穿白衣,頭戴高帽,手裏捧着三柱香行走于陰陽的古怪影子。
這些影子身後,無一不跟着一支餓鬼,他們迷迷糊糊,癡癡茫茫,鬼霧随行,所過之處,福澤盡毀,便連草木,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頹敗之氣。
此時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等到了自己要等的時候,卻并無喜色。
也許是礙于身份所限,便是兩世爲人,也總有一些時候,會看到一些連自己也不相信真會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啊……
或許,總是有些人,哪怕自己再發揮想象力,替他們想到了最低的底限,但他們卻總有那個本事,輕易将這底限給打破的吧?
他心裏想着,神色也顯得非常平靜,将眼睛睜開,向了明州府城的方向看去,便看到那府城之中,正有層層香火煙氣,蒸騰如雲,滾滾蕩蕩,直向了城外飄來,仿佛可以遮住整個明州。
于是,他臉上也罕見的,忽然閃過了一抹戾色,忽然擡手,身邊的罰官大刀,驟然飛進了他的手裏,然後他狠狠的,向了身前的地上一插。
深呼一口氣,狠狠吹在了刀柄處黑色骨頭上面。
轟隆一聲,便如一陣狂風,傾刻之間,從朱門鎮子,直向了整個明州卷去。
在這時候,誰也不知道,明州各處,村村落落,山頭山坡,田間井旁,都已經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壇,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有的規整些,有的幹脆隻是擺了一張香案。
而這些壇前,則是一位一位,平日城行走于街頭巷尾,村寨城間的鄉間走鬼,他們察覺到了這股子煞氣湧來,壇上、案上,燭火瞬間便已燒到了三四尺高。
同樣的,各處星星點點之壇,覆蓋一州之地時,山野之間,溪澗深谷,床頭樹底,墳窗山包裏面,也有許多鬼鬼祟祟的東西,本不該如此輕易抛頭露面,卻也被神秘的聲音給喚了出來。
被風吹得一片迷蒙的眼中,直看到了某個高堂大宅,内中有一人影,緩步向外走來,口中沉喝:
“妖邪爲禍,竊我百姓福德,以緻陰陽失序,天地同輕,吾不可視若不見。”
“鎮祟府領天下走鬼,當鎮邪祟,屠人魔,拒災殃,安陰祟,義之所在,受命于天,特以此兆告天下,行令于此,請天地鬼神,皆爲鑒證:”
“今有官州餓鬼,助漲妖邪,輕犯明州,不敬鬼神,即令明州之衆,不拘出身,精怪,道行高淺,皆可奉鎮祟府令!”
“犯明州生人者,殺!”
“欺明州陰魂者,殺!”
“擾明州精靈者,殺!”
“奪明州米糧者,殺!”
“壞規矩,亂陰陽,毀氣者,殺!殺!殺!”
“令自明州始,時定一日夜,不封術,不禁法,陰陽可無序,生死不相幹,但有陰司罪孽,不記領令者身,隻由……”
“……鎮祟本家之主,一人承擔!”
“……”
“……”
聲音伴着這陣陣陰風,驟然傳遍了明州大小村鎮,空中忽然陰魂浩蕩,聚攏而來,遮了日月星辰。
一時間,山野荒墳,各處法壇之後,村裏鄉間,所有走鬼人及荒丘野狐,水湖精怪聽見,一時驚喜歡呼之聲,響徹深夜,嗚呼不已。
無論是如今同樣也找到了一處地方,認認真真起了壇的張阿姑,還是正在坐了轎子各處尋親訪友的七姑奶奶,都聽見了這動靜,一個臉色大變,嘴唇微顫,一個尖臉上笑開了花。
而伴着那股子陰風煞氣,吹遍了整個明州,甚至也包括了老陰山的方法,各地法壇,已氣運交融,猶如一體。
浩浩蕩蕩,尤似形成了一個以整個明州之地爲根基的法壇,其勢之大,無法形容,便是明州城與之相比,也隻如磨盤前的一粒米。
而朱門鎮子上,胡麻說完了這些話,便已冷笑起身,直向了鎮祟擊金锏走去:“走鬼鬥法,本就是如此簡單,不是麽?”
“你起壇,我便起個更大的!”
“你請來邪門東西,那我便請來比你更厲害的!”
“你們一直催着我趕緊現身,那……我便真的現身,與你們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