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都不由得感歎了一番:“轉生者被視爲邪祟,不食牛被人稱作妖孽,固然有些深層意思,但其行事也對得起這稱呼!”
他從妙善仙姑與那位不食牛大師兄處得知,不食牛有金皮挂彩,平團調柳八門,各有擅長,分門别類。
有探信的,有擅長造甲造器的,有蠱動各方豪門造反的,有專司行軍打仗的,也有專門研究這些戰陣妖法邪術的,當然也不排除各地晃蕩的混子。
早先自己聽妙善仙姑講他們認爲保糧軍赢不了,還當他們本事不夠,如今瞧着,也隻是行事雞賊慣了,先壓低一下自己的期待,實際上還是想好好表現一番,給自己一個驚喜的。
如今初一試探,便已吃掉了對方千餘人,數量已極可觀了,但凡對方是正常的,就這一千人,便已大擊對方士氣,說不定真就有了帶保糧軍取勝的可能呢!
至于現在……
胡麻看向了餓鬼一方,心裏倒略略升起了一些期待,兇戾無識的餓鬼,遇着了滿肚子壞水的不食牛,究竟孰勝孰敗……
……
……
“快,速速布置,排六丁六甲陣,虛實難測……知道那些兵馬還看不懂陣旗,隻讓他們的頭目領着,頭目往哪裏走,身後兵馬便跟着往哪裏走就是了!”
“……是了,頭目的旗号,也速速趕制出來!”
眼見得轉眼便已勝了兩場,雖然手段兇詭可怖,讓人心下忐忑,但畢竟是自己這方赢了,也是士氣高昂,那鐵嘴子軍師,便趁機勸楊弓下令:“再者,找幾個嗓門大的,去對面罵陣。”
“記得用官話罵陣,莫用明州土話,餓鬼多是官州來的,你罵明州土話,怕他們聽不懂哩!”
“……”
“啊?”
這方的諸位頭目,聽了他的話,心裏卻也不由一驚:“如今剛剛使計,吃了對方千餘兵馬,想來對方氣壞了,正該擔心對方反撲,嚴加防守之時,怎麽還要過去罵人?”
見着衆人擔心,那軍師鐵嘴子卻冷笑道:“不怕他們來,隻怕他們不來。”
“真正正面放對,咱們保糧軍兵馬,恐怕不是那群餓鬼對手,甚至說,這世上也沒多少是那群餓鬼對手的,想要赢,便要反其道行之。”
“咱們如今所能倚仗者,便是使這各門道裏的奇術法門,而奇術法門,最有效便是對那些心浮氣躁的家夥。”
“戰陣之上,誰先上頭,誰就會先掉腦袋!”
“……”
這話聽得衆人皆若有所思,楊弓心裏都不由得一顫:‘我不就是每次都會上頭的?’
心底頓時留了意,一邊安排衆人聽軍師之命,一邊留心學着,隻覺這些江湖異人手裏的本領,與胡麻跟自己講的大道理不同,但也分明實用的很。
“我獻一計。”
也在此時,楊弓的帳中,因着各路能人異士前來援手,對付那餓鬼軍的諸般方法,也都被人提了出來,有人道:“我瞧這餓鬼軍,皆是餓暈了眼的,若以狗血澆之,當能使其狂性大發。”
也有人道:“一群餓瘋了的家夥,若是把黑太歲割來,喂給他們吃……”
“最好還是火攻!”
更有人大聲說着:“對付這些家夥,拿了刀子去殺,是最笨的,隻有火攻,水淹,一把子火給他們燒成了灰,才最幹淨!”
就連帳外,都有人悄悄的遞了信來,卻是城裏草心堂的一位夥計,喬裝打扮了出來,拜見楊弓道:“是我們五鬼掌櫃派我過來的,如今那群餓鬼,正找人幫他的人魔将軍叫魂哩!”
“草心堂便在城裏,上下夥計郎中,保命要緊,也不敢不聽他們的,隻是不願助這些吃人餓鬼,故意拖了點時候,但叫魂之法本就不難,對方也不傻,快看出來了。”
“前面幾個叫回來時間久,後面的定然越來越快,且這些人魔将軍怪異,特意讓我來給保糧将軍提個醒。”
“另外,在爲這些人魔将軍叫魂之時,我們掌櫃也探查了一番,對付那些餓鬼,普通手段不頂用,但人背後九節龍脊之下,旁開三寸,有一穴名魂門,若打此穴,可收奇效。”
“……”
楊弓聞言大喜,深深拜謝這位冒險出來遞信的夥計,又隔了兩層軍陣,向城裏的草心堂拜謝。
旁邊的鐵嘴子見了,都不由得感歎:“明州之地,根基是真好,好到讓人眼紅,若換作其他時候,緩緩練兵,慢慢積糧,根本就是起運之地啊!”
“不料偏生遇着了這些餓鬼,趁着對方根基不穩,能賺一波,便算一波吧!”
“隻盼這罵陣有效,能激他們出來!”
“……”
“……”
“那些人又殺我一隊兵馬,還損了我一位人魔将軍?”
卻也在衆人商量之時,明州城外,天命将軍一方,同樣也在咬牙切齒,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這位人魔将軍隻是帶人沖鋒一次,奪些糧草罷了,居然連人帶兵馬,全折在了裏頭。
如今噩耗傳來,又聽見前面有罵陣之聲,污言穢語,層出不窮,更是氣的眼睛裏都要竄出火來。
“讓我們兩個帶人,過去沖殺一次,爲咱們兄弟讨回這條命來!”
他身邊,另外兩位剛剛被叫回了魂來的人魔将軍,也一下子紅了眼睛,嘩啦一聲起身,剛剛罩到了他們身上的鐵甲,都一下子散落了一地。
“忍着!”
但沒想到,那位天命将軍鍾本義,如今卻忽然沉聲大喝,向着他們道:“是我小瞧了他們,我本來以爲,這趟我們真正要對付的,是一位姓胡的人。”
“倒沒想見,明州也有厲害人物的,如今他們在算計,正想激得我們使這添油之法,趁我們人不齊,能多害幾個,便是幾個。”
“但我們偏生不能如了他們的意。”
“……”
身邊兩位人魔将軍聞言,皆喝道:“難道我們硬要硬咽了這口氣不成?”
“不。”
這天命将軍,長長籲了口氣,沉聲道:“他們想法很多,又是争權,又是奪利,又想招集兵馬,又想借了那所謂的貴人之名,入主明州城來。”
“而那明州城裏的,呵,想法更多,他們隻起了一壇,卻無兵馬,想着借咱們的兄弟來替他們守城,但粥是稀的,甲是破的,他們不将我們當人,我們又爲什麽替他們守城?”
“但咱們的想法,最爲簡單,無非,便是吃一頓飽飯。”
“你們兩個,穿戴鐵甲,這便連夜出城去吧,趁他們兵馬皆在明州城前,便去那沒有兵馬之處,我們的人,自有鬼神送到你們身邊,想怎麽做,便怎麽做就是了。”
“……”
“派出去了?”
而當外面那天命将軍的安排傳開,就連明州城裏的胡家堂姐,也頓時大吃了一驚。
她明白那位天命将軍将十二人魔派向各州各地的目的,一時心間驚悚,猛得轉頭,看向了那位胡家的三叔:“這個人是瘋的,從知道他吃人開始我就知道他瘋了,但以爲他還有救。”
“如今他居然敢這樣做,全不将任何規矩放在眼裏了……”
“三叔,難道你……你真要如了他的意?”
“……”
“便是如了他的意,又能如何?”
那壇後,主壇之人淡淡道:“本來就是我們答應了他的,不是麽?反正是引餓鬼至明州,引到這明州城前,與引到明州其他地方,又有什麽區别?”
“引鬼令是孟家下的,這因果則是他這天命将軍擔的……”
“……嘿嘿,他也确實擔得動便是了。”
“……”
那胡家堂姐嘴唇都似在顫:“但這是毀了所有的規矩啊……”
便是亂世争氣運,也是有規矩的,若是餓鬼軍來到了明州,與保糧軍堂堂正正的一戰,事後赢了,明州便是這天命将軍的,便做了些過分的事情,這天下間也無人能說些什麽。
可若是繞過了保糧軍,直接向了那些百姓下手,這便等于是犯了鬼神大忌,也等于是無視了這二十年來,十姓維系這天下平穩的根基。
“你可知,咱們過來辦這等要緊事,爲何要把你這麽個小輩帶上?”
但面對着這胡家堂姐的驚慌,那位主壇的三叔,卻是笑了一聲,道:“其實就是因爲,你也是年輕人,伱的想法,與他差不多少,你想不到的事情,他便也不會想到……”
“如今你聽了這消息,如此的慌,那想必他也會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年輕人總是不明白啊……”
他長長的歎了一聲,道:“他滿心不高興,不肯見我們,但我們從過來那一刻開始,便也做好了臉上不好看的準備。”
“我不知他起了那小小的壇,又準備搞什麽貓膩,但此令一出,他不想出來,也得出來!”
說着話時,他便從香案之上一抹,瞬間便有十幾道古古怪怪的符紙飄了起來,飛起來的一刻,便已經開始燃起了火。
待到這符燒燼,那剩下的灰燼,已經開始被這座城裏彌漫着的濃霧卷住,輕飄飄的,不知飛向了何處,頭頂之上,守着府神泥塑的兩位叔爺,都發出笑聲:
“終于到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