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得妙善仙姑居然說了這樣一句,胡麻倒像是來了興緻,目光落在她臉上。
妙善仙姑也明顯的,有些糾結,仿佛怕觸怒了胡麻似的,低聲道:“師叔,剛來之時,我們師兄弟便已讨論過了。”
“大家都是做慣了事情的,見事也多,明州之地,聲勢極佳,倒比我們特意準備了這麽多年的地方還好,可見師叔一出手,便與我等蠢笨之人不同。”
“但實在,明州運氣不好,遇着了最不該遇着的麻煩,那官州連年天災,有盜災門道的妖人出沒,以緻民不潦生,其實不食牛早就有人過去,準備借這亂象來起勢。”
“但最終,卻接不了手,隻能退走,反而被真理教撿着了?這是爲何?并非師兄弟們手段不夠,而是官州,實在太慘,慘到若要成事,便須得以逆天手段,行那喪盡天良之事方可。”
“不食牛受賢師教導,終是做不出教人吃人,甚至充作軍糧的事情來,反而束手束腳,慘敗而歸。”
“如今,這官州餓鬼已成了氣候……”
“……”
說到這裏,她搖了下頭,低聲道:“如今面對這群餓鬼,非是明州之地不行,而是各州之地,皆沒有對付他們的本事。”
胡麻對此,早已知曉,便微一沉吟,道:“不食牛能人異士無數,難道也沒有什麽好主意?”
“難。”
妙善仙姑有些怕胡麻怪罪似的,苦着臉道:“一時間太緊,便是有手段,也無法幫這保糧軍練出東西來,二是這餓鬼軍,本就是天下罕見的邪門存在。”
“人多,心死,罪孽随身,非人非鬼。”
“早先我不食牛門徒,行走天下,也早就知道有些野心勃勃之輩,一直在爲争這天下大勢而暗作準備,其中便有許多私下裏養出來的厲害玩意兒。”
“便如藤州火鴉軍,烏州葫蘆軍,草湖白魚軍,還有鏈子軍,黑旗軍等,皆是一等一厲害的,但他們對上這餓鬼軍,都不見得能占了便宜,更不用說明州這草草拉起來的保糧軍了……”
“若是明州這邊,有世代供奉的府君,可以壓住了這森森餓鬼氣,或許還有些希望……”
“但我們也看到了,明州确實請來了府君,但這府君,卻是……”
“……”
說到這裏,分明苦笑,下面的話沒說,胡麻也聽得出來,雖然請來了府君,但這府君卻是人家那頭的,等于吃定了明州的糧食了。
“城裏那東西不用你們管。”
他也是認真聽完了妙善仙姑的話,才道:“若隻考慮對付這三萬餓鬼,你們這群專業造反的人,也沒有辦法?”
“這些餓鬼共有三萬麽?”
妙善仙姑聽着,心裏也微微驚訝,他們才探查到那些餓鬼已出現在了明州,因着還在不時出現,便不知數量,隻記得兩個月前,不食牛門人在那裏盯着,還當有十萬之衆。
倒是佩服這位教主,瞧着足不出戶,竟是連具體數量也知道了,微一沉吟,道:“硬是要打,或許也有慘勝之法,隻可惜明州也怕是要血流成河……”
“……這是在咱們不食牛相助的情況下,否則,就這點子保糧軍,打都沒得打,一沖便散了。”
“……”
“不可以打到血流成河,明州也經不起折騰了。”
胡麻慢慢道:“要打赢,還不能死傷慘重,還要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啊?”
妙善仙姑都呆了一呆,苦起了臉,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把這個話傳給那些正等着的不食牛師兄弟們,好容易等到了教主的令,都想着好好表現一番呢,但教主怎麽一上來就給人出難題呢?
“但這也不是爲難你們。”
胡麻看着她,慢慢道:“我說的這個要求,是指在這三萬餓鬼軍身上的鬼氣被壓住,甚至蕩清的情況下,可否辦到?”
妙善仙姑正自心下爲難,忽聽到這句,卻一下子振奮了起來,連聲道:“可以,可以,若是如此,我不食牛内高人倍出,又何難處?”
“師叔哎,也莫嫌我們這些師侄兒沒本事,其實若是多給我們一點時間,或是地方遠些的那幾位正在辦大事的師兄們過來了,沒準我們也能想出辦法來的……”
“……”
“得得得,這些話就不必說了,且在事上瞧瞧本事就是。”
胡麻打住了她,認真道:“去說一聲吧,早做準備,明州的糧,本就勉強夠吃,浪費不得的。”
“是!”
若是旁人,怕是得問個清楚,有了把握才行,妙善仙姑卻對胡麻信得很,立時便興高采烈的出了宅子,去找同門商議了,臨出門前還忽然提醒:“我的行李放你這了,師叔幫我看着些……”
胡麻無奈的擺了擺手,什麽時候了還顧着行李?
但準備出門時,還是想了想,回頭把這院子的大門給鎖上了,畢竟如今兵荒馬亂的,而且豆官說過,妙善的嫁妝貴重的狠呢……
走了出來,轉身來到了紅燈娘娘的小小案神廟裏,臉上也堆起了微笑。
一直等在這裏的左護法沈紅脂,天黑了才睡醒的七姑奶奶,已經老老實實在這裏守了一整天的張阿姑。
正被一群兇狠的小鬼簇擁着,時不時就要念咒安撫它們,一旦念的慢了,就有可能被這些小鬼沖上來的打一頓,這會子正委委曲曲的紅燈娘娘都看了過來。
“諸位,我已經進山見過那位貴人了。”
胡麻也不客氣,直接向衆人行了禮,然後坐了下來說道。
一句話說的在場諸人,紛紛都是心裏一驚,雖然冥冥之中,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這身份是“山裏”那位貴人賜予的,但冷不丁一聽到他,心裏還是不由得緊張。
張阿姑最明事理,也知道事态要緊,便忙起身來,關心道:“你……山裏那位貴人,怎麽說的?”
胡麻道:“貴人隻說,放手去做,反正有什麽事出了,他一力擔着。”
“啊?”
這話一出,張阿姑,外面偷聽的左護法,對面廟裏的紅燈籠,皆是不由得怔了一下,正盼着貴人給個主意,他卻隻說自己擔着,什麽意思?
倒是隻有旁邊角落裏的七姑奶奶,眨了眨小眼睛,不知道啥意思,繼續對付那鍋紅糖蛋。
“在座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客氣了。”
胡麻便徑直道:“明州城裏,有妖人以城爲壇,又請來了一隻邪物坐鎮,都來講講,若想破了對方這個壇,該如何施爲?”
一下子又把人都問懵了,面面相觑之下,卻還是隻有張阿姑老老實實的道:“小掌櫃,俺也不喜歡說大話,自幼學這走鬼,二十年來,都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壇。”
“照規矩講,起壇要看風水,地勢,還要看個人道行,本事,以及壇上請過來的東西,而這些,他們……”
“……都已占盡了。”
“……”
說到這裏,她看向了胡麻。
胡麻知道她想跟自己說什麽,隻有鎮祟府,才能壓得住對方這個壇。
而對方起了壇,便在明州城裏等着,也是在等鎮祟府出現。
“山裏貴人會出手,也已經點撥過了我,但要破這城裏的玩意兒,卻還是要瞧咱的本事……”
胡麻慢慢的說着,直聽得張阿姑心間有些顫顫,那位貴人要靠了自己這些人來破那城裏的壇?這可不是天方夜譚?一句話還沒說,胡麻便忽然向她看了過來道:“阿姑,明州有多少走鬼?”
“啊這……”
張阿姑卻被這個問題,吓了一跳。
若說起走鬼人來,那可以說是村村戶戶皆有,便不是村村戶戶,也差三忿五的有,誰都數不清有多少個。
但問題是,那些走鬼,多是鄉裏的老漢,神婆,就連身上的本事,都多半是自學的,能不能算是門道裏的人,如今還要兩說着呢……
就算是她這樣名聞鄉裏的大走鬼,來到了如今這鎮子上,也隻覺渾身不自在,其他人招了過來,又哪裏能上陣鬥法?
“夠了。”
胡麻看着張阿姑的表情,也不必她回答,便點了點頭,仿佛已經聽到了答案,然後又看向了旁邊剛把嘴湊到雞脖子上的七姑奶奶,笑道:“明州又有多少精怪?”
七姑奶奶都呆了一呆,忙抹了下嘴,道:“指定比俺家裏的人多。”
“也夠了。”
胡麻笑了笑,站起身來,認真向他們揖了半禮,看向了那明州城的方向,長長籲了一口氣,道:“想破這壇,法子本就簡單,不是麽?”
“他們壇大,我們便設一個更大的壇。”
“他們請來了厲害的東西,我們便請來比他們更厲害的。”
“他們手段歹毒……”
他頓了一下,才眼神微冷,道:“難道我們這些老實人便沒有手段?”
“說到底,也不過是山裏胡家的一些遠房親戚而已,雖然還留了些好東西在手裏,但早就已經沒了名份,如今撕破了臉,更是連點最後的體面也沒有了。”
“這會咱們鎮祟府的四大堂官都在,難道還破不得他區區幾個外來之人,借了一城百姓命數,撐起來的邪壇?”
“……”
說着,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直接起了身,道:“事不宜遲,今晚我們便起壇,斬府君,鎮餓鬼,還這明州天地,一片朗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