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朱門鎮子,卻是早已熱鬧了起來,三千保糧軍,再加上各路分櫃的掌櫃,軍中頭目,甚至是保糧将軍本人,都紛紛進鎮子來拜見紅燈娘娘。
可以說,這占地不過數丈的小小案神廟,從一開始建起來,就沒有迎來過這麽多人磕頭,還是命數氣運都生了變化的人。
這個場面,實在是把紅燈娘娘感動的,一點也不敢動。
見着保糧将軍來救自己保佑,見着外頭的一個個掌櫃、供奉,保糧軍裏命數頗重的人,一個個的過來磕頭,她實在是連回應一聲都不敢,隻是偷偷的傳信給了左護法沈紅脂:
一是要安頓好這些人,吃喝顧好,千萬别逼急了過來拆自己的廟。
二是,那血食倉裏剩下的一點血食,都給人拿過來吧?
昨天半夜裏都跑過來護駕了,咱小小案神不能不懂事啊,雖然他們護的好像也不是自己。
但左右護法沈紅脂,同樣也忙得焦頭爛額,任是誰也沒想到,昨天才跑得空空蕩蕩的鎮子,如今才半夜功夫,居然就一下子人滿爲患了。
也虧得那保糧軍倒是挺守規矩,大半人馬,都在鎮子外面駐紮,隻需要安排這些頭目等人住在鎮子裏,又将鎮子上的存糧牛羊拿出來,犒勞這些兵士而已。
如今再見楊弓,她心下更是惴惴,對這位小紅香,當初也是有印象的。
但如今見着他身份變化如此之大,再說話時,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了,而對于紅燈娘娘說的,該将那些血食拿出來的話,她倒是也認同,一早便已安排了人手,去血食倉了。
不過這一去,卻又是吓了一跳:“乖乖,這剩下的血食,又少了一半……”
“昨天也不知道是誰趁亂,夜裏過去,迷暈了守衛,一車一車的往外拉血食,不過幸好,那人似乎沒什麽幫手,牲口都沒有,自己弄個獨車在那裏拉……”
“咱們早上過去的人,還遠遠看見她了呢,喊一嗓子,她扔下車就跑了,腿腳似乎不太利索,但跑的很快……”
“……”
“難道又是真理教的妖人?”
左護法沈紅脂都一時七竅生煙:“就剩這麽點了,還惦記?”
不過,剩下的這些血食,倒是夠了,畢竟也有近千斤呢,楊弓以及保糧軍裏的一衆頭目,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麽多血食。
再加上一應黑油膏,鎮子裏的存糧,牛羊,馬匹,一并送到了保糧軍帳上時,直将楊弓和一幫山裏出來的土包子給吓着了:“紅燈會這麽富裕呢?”
“這一缸裏,全是傳說中比金子還貴的血食不成?這玩意兒吃上一口,都少了一層小樓,兩個大腚婆娘,如今居然還能用大缸來裝的?”
“……”
可不僅隻是紅燈會,天亮之後,沒多少時間,便見得四面八方,各莊戶,鎮子,甚至是明州府偷開了府門的,也紛紛有人帶着東西,甚至是一衆兵馬,皆來朱門鎮子之上拜會。
說起來曆,居然一個個大的吓人,都是那明州城裏的貴人老爺,言道感念保糧軍恩義,特來資助,投軍。
一眼望去,每一批過來的人手裏的東西都吓人,拜貼之上,紛紛寫着牛羊,馬場,糧草,甚至還有兵器,甲胄,直将楊弓并一衆山裏出來的,吓得感覺不太真實……
他們自是不知,是這城裏的人反過了味來,想要急着下注,以免被落下。
隻是覺得,在山裏時,一開始啥也拿不到,兵器都是缺刃的。
怎麽如今短短五六天功夫,就好像一下子轉了身份,每個人送過來的都這麽多呢?
其他具體事物且不講,光是這投過來的兵馬,這裏幾十個,那裏上百個,這裏整個山頭的土匪都改過自新,過來投軍,那邊一莊戶裏幾百口青壯,皆感念恩德,要來保糧……
照這般下去,怕不是兩三天功夫,便要直接破了一萬大軍的數量去?
而也在這一應變化太快,讓人目不暇接,更是有些手足無措之際,山裏來了人,卻是楊弓的老嶽丈,急着帶了十幾個家丁趕到了鎮子上。
先與楊弓一起給紅燈娘娘磕了頭之後,便慌忙将楊弓喚到了帳裏,急急道:“這邊的事情,我已知曉了,快快,跟我回山裏去!”
“回山?”
楊弓聞言,都大吃了一驚:“那真理教餘孽,都還在城裏,早先被他們搶走的糧食,也在城裏,我們好容易拉起了這麽多的兵馬,正要一鼓作氣,打進明州,這會怎麽能走?”
“再不走,怕是要死。”
老嶽丈嚴辭厲喝:“事情不對,步子太快了,你這是在被人推出來受死。”
“如今你打到了此處,别說山裏的糧,附近州縣的都被你護住了,保糧将軍的大軍也傳來了。”
“如今回山,細細謀劃,小心練兵,正是好時候,但若留在此處,那些江湖草莽,貴人老爺,哪一個肯真心服你?”
“兵馬拉了起來,但隻是打着你名号,輕易便将你淹死了。”
“快,如今不是你進明州城的時候,便裝受傷……不,裝病,跟我回山。”
“待到此間明朗,自有你再出山之時!”
“……”
如今的楊弓等人,還皆不知三萬餓鬼軍的事,但也都意識到了明州府的不簡單,昨夜裏那場異象,還正壓在衆人心頭,楊弓也知道,老嶽丈說的事情,應該沒有錯。
想要答應時,卻又忽然想到了之前在青石鎮莊子時,胡麻給自己講的東西,倒是緩緩的,搖了下頭:
“老泰山,我還不能回去。”
“我也知道,明州将有一劫,也看得出來,這些過來投奔的,不見得服我,更是知道,如今這兵馬雖壯,實則烏合之衆,打不了硬仗,但愈是這個時候,便愈是該我揚名之時。”
“好歹我一開始從山裏出來,便是爲了守這明州的糧食啊……”
“我會算,人家更會算,如今我走了容易,這山外的糧,也不要了麽?”
“我也不知這趟進城,是否容易,不知要遇着什麽,但我相信一句話,隻要記着爲百姓保糧,這明州之地,定不負我。”
“……”
“讓伱自号保糧将軍,你眼裏就真的隻有那幾顆糧食?”
老嶽丈聽了,都頓時氣急,想要拿拐杖來打,但見楊弓認真,卻不好打了,隻憤憤的:“那些泥腿子,吃飽了,喝足了,誰來管你?”
“城裏的貴人老爺,一開始是跟真理教的,如今隻是見你有了幾分勢頭,才過來試一試你,你若隻顧着那幾顆糧食,他們又有幾個會把你放在眼裏?”
“如今我也不管誰教了你這滿肚子瞎話,隻問你,這會子手底下兵馬愈衆,各懷鬼胎,你有幾個心眼,能整治了他們?”
“……”
楊弓一時竟被問住,大的事情上,他信胡麻,信那一夜聽來的“天書”,知道此時不該退,反而要頂上去,但到了具體的事上,也确實隻覺一團亂麻,一個頭兩個大。
可也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帳外有人來報:“楊大哥在裏頭麽?快請出來,又來人了。”
“不知哪裏來了一位算命先生,隻說從城裏來,正有要事禀告呢……”
“……”
一聲未落,便又有人喊:“楊弓大哥,快來,有江湖異人,說佩服你,過來投呢!”
“保糧将軍,有落魄文士,提了半袋子糧就說資軍,還想管賬呢……”
“哎,怎麽還有耍把戲的也來了?”
“……”
這一連串的動靜,卻是把楊弓與老嶽丈也說得愣了,沒奈何,隻能出來相見。
于楊弓眼裏,隻是有些驚訝,看着這些有的作算命先生打扮,有的穿着布衣,一身筋骨極壯,有的頭上帶着方巾,文質彬彬,有的卻是身穿彩衣,身上帶着兵器家夥,肩上居然蹲個猴……
咋一看起來,實在是五花八門,不像個樣子,但神情卻皆從容自然,遠遠望見朱門鎮子周圍,這烏怏怏的兵馬,也面無懼色,反而帶着欣賞。
楊弓好歹是做過紅香弟子的,知道不小瞧人,忙上來迎着。
但楊弓也隻是笑臉相迎,對于有人來投,來者不拒,倒是跟了楊弓出來的老嶽丈,原本又以爲是心懷不軌之人,但是遠遠看了一眼之後,忽地臉色大變。
揉了揉眼睛再看,已是驚得臉色突變,慌忙躲了起來,直到楊弓見過了那些人,命人安排酒宴,爲他們洗塵時才出來。
趁了那位算命先生周圍無人,他慌忙迎了出來,一個頭就磕到了地上:
“恩人,恩人……”
“……”
他竟是激動到老淚縱橫,連聲道:“老陰山小梁縣魚兒窪劉富貴拜見不食牛師兄……”
“八年前師兄路經魚兒窪,救我滿村老小性命,囑咐我等暗中等待時機,以成大事,這八年來,我們時刻牢記在心,更是不曾再吃過一口牛肉,隻願再得師兄您的指點……”
“……不知,師兄可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