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保糧軍中,如今也高手不少,從一開始就跟了楊弓進山的幾位負靈,還有周大同、周梁、趙柱等人,皆幫着他在與真理教兵馬交手之中,以守歲本事赢過了幾陣。
但關鍵點卻是徐香主出手,一下子爲楊弓拉來了好幾位高人,各莊子裏的老兄弟,都是老牌入歲,雖然多未入府,但也是煉活了五髒的厲害人物,放到了軍陣之中,皆是一員猛将。
如今見得這天命将軍拿不下,便發一聲喊,皆沖了上來。
有的使兵器,圍住了那天命将軍不停的打,有人拿了弓箭彈丸,抽冷子就射。
周大同更是縱馬跑了幾步,沖到了七姑奶奶身前,叫道:“那倆娃娃呢?再借我使使。”
七姑奶奶還沒說話,李娃子上去就是一腳踹到了他屁股上:“怎麽沖撞了奶奶?借東西都不叫聲好聽的?”
“……”
周大同慌忙變了臉色,奶奶長,奶奶短,終是又哄了金銀娃娃過來,離得遠遠的便一聲喊,當着七姑奶的面,與趙柱一人臂下挾着一個,一使勁就擠哭了,向了那天命将軍噴去。
霎那間兩道金銀之氣,縱橫整片戰場,不僅将那天命将軍給噴着了,就連自家這邊正圍了天命将軍打的也沒逃過,真理教兵馬覆蓋更多。
眼看着那位天命将軍,被金銀之氣噴了一臉,都搖搖欲墜,快要支撐不住。
保糧軍更是齊聲呐喊,便要一擁而上,将他直接拿下。
卻也就在此時,那位胡家堂姐,仿佛聽到了什麽動靜,耳邊絨毛都微微一炸,旋即低低歎了一聲。
“嗯?”
胡麻也意識到,目的達到了,輕輕擡起了頭。
下一刻,便忽然聽到明州府城方向,驟然之間,升騰起了數十丈的壇光,隐隐然壓伏了四面八方升騰着的猛烈殺伐氣,一股子香風,遠遠刮了過來。
不是普通冤魂邪祟引起來的陰風,而是類似于山君一般的香火氣味,那分明便是受到了很多年香火供奉的神明才會有的異香。
此風瞧着并不沉重,但卻傾刻之間,便已自明州府城,吹到了這片戰場之上,壓住了整片戰場。
更兼得這香火之氣,已不純粹,内中竟有着森然冷厲的兇戾與血腥氣味,一下子吹進了人的孔竅,倒像是直接洞穿了五髒六腑,三魂七魄也似,直将人吹得迷迷糊糊,不辯南北。
“啊喲……”
也不知有多少人,心裏先是恍然一驚,便自轉身,看向了明州府城,旋即心裏驚惶顫抖。
如今那明州府城距離這朱門鎮子,也有十幾裏地,又是夜裏,其實看不清什麽,但偏偏在這此,明州府城的影子,倒像是在這夜色裏凸顯了出來,讓這片戰場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明州城的四方,竟赫然都已經飛起了四道法旗,立于城牆四角,城中最高處的一座木樓之上,則打開了窗戶,露出了裏面的一尊泥塑,滿身血污,卻隐現絲絲金痕。
泥塑下方,則正對着明州府衙。
四方加上下,恰是六鎮之物,交織起來,竟隐約形成了一方此前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浩大法壇。
而在這以一城之地爲基的法壇中心,則又設下了香案,案上有三牲六祭,一連排的香爐擺放起來,香火之氣彙聚不散,迷迷蒙蒙,竟幻化成了一個影子。
那影子身上穿着官袍繡袍,頭上則戴着一頂高高的珠冠玉扣。
氣質高貴,神秘,讓人一眼看見,便要拜伏于地。
鑼鼓鍋呐,腔闆銅鍾之聲幽幽蕩蕩,自城間響起,隐約有無數聲音大喝:“皇命親封,享受香火,官州府君,駕臨于此。”
“凡人見神,爲何不跪?”
“……”
呼啦!
随着這喝聲,驟然一股子猛烈的狂風吹了過來,赫然便将那城裏升騰起來的香火煙氣直吹到了他們這片戰場之上,竟是瞬間便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迷蒙壓抑之間。
滾滾神威,從天而降。
如同直接貫穿了天靈蓋,壓進了人的身體,殺聲震天的戰場,像是忽然被捏住了脖子,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聲響。
無論是孤魂,還是冤魂,又或是精怪,活人,皆在這一刻受到了影響,紛紛心神失守,恍惚之間,不明所已,向了明州府城的方向跪下。
眼中心中,隻存了一念:“府君……府君顯靈于人前了……”
滿場之間,沒有跪倒的,便隻有胡家堂姐,胡麻、張阿姑、臉色陰晴難辨的七姑奶奶。
紅燈娘娘也往下出溜了,但幸虧離得遠,又被這麽多人瞧着,挺住了。
“終于亮出手段來了?”
胡麻迎着那如同實質,神秘森然的香火之氣,就連他也暗用了天公将軍印的法門,才能保證了自己不受影響。
身邊的幾位,倒是他暗自護了下來的,但感受到了那城中請來之物的沉重與壓迫,他也緩緩調整,才帶了些許感慨,輕聲歎道:“以一城爲壇,請來府君金身,不愧是姓胡的人啊……”
“隻是……”
他緩緩适着這壓力,竟發現這等高貴神秘的影子,身上卻又像是生了爛瘡一樣,香火氣息裏面也挾雜了腐臭氣味。
更可以看到,一條一條的鐵鏈,纏在了他的身上,不知延伸出去了多遠,鐵鏈的另外一端,皆直接隐沒在了夜色深處,仿佛固定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由此看起來,竟不覺震憾,反而心裏有某種莫名的蒼涼與沉重感,良久,才向了那龐然大物,輕輕點頭:“所以,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休要如此無禮。”
那胡家堂姐,微微咬牙,道:“你便是走鬼捉刀,有鎮祟府護持,但對府君不敬,也會受到天譴,這些話本不該對你一個捉刀的講,該直接與他講。”
“但他既不肯出來,那便由你捎話,也無不可,這位,便是官州府君,享用一州香火兩百年,司掌生死災病之事。”
“而這……”
她都微微停頓了一下,才咬牙道:“本是我們帶來的禮物。”
“他年幼無知,因一時之氣,斬了五煞,便使得走鬼門道,失了護法神明,如此冒失之舉,又值亂世,妖孽叢生,異人紛起,可知将會陷入這天下走鬼于何等兇險之境?”
“但我們也無意苛責于他,而是準備了替補之靈位,他若好生相見,如今本該是随我等一起拜見這官州府君的時候……”
“隻可惜,竟偏生要擺了架子,逼得此時相見。”
“……”
胡麻聽着她的話,略略點頭,隻覺先前猜測,如今倒有了落處,并不意外。
臉上反而帶了笑,向了那胡家堂姐道:“僅僅隻是這樣麽?”
那位胡家堂姐微微沉默,咬牙,似乎極不喜歡胡麻這等與她平輩,甚至隐含輕蔑與壓迫感的對話,卻又緩緩松馳了表情,低聲道:“你既爲走鬼捉刀,可否學過觀香之法?”
胡麻點頭。
這位胡家堂姐,便于一片跪倒于地的人頭面前,回身去轎子裏,取出了一束香來,翻手之間,便已将香點燃,然後分開。
一枝一枝,插在了她與胡麻中間的空地之上,看着她落香的地點,胡麻便知道這是一種測量州府氣運之法,借香相,而觀這一地的福澤命數。
香火煙氣,袅袅而生,雖微有晃動,但也仍算得上筆直向上。
正可見得明州之地,福澤頗厚,命數亦重,隻不過,這也隻燃了片刻功夫,還不等他們說話,便忽地有一股子惡風,遙遙自北方卷來,霎那間吹得香火煙氣,直卷向了南邊。
就連那香,也有的一下子熄滅,有的居然從中折斷,直燒得散亂不堪,一片狼藉黯淡模樣。
胡麻微微皺起了眉頭。
而那胡家堂姐,聲音裏甚至帶了些許渲洩之意:“看到了吧?”
“北邊,三萬惡鬼軍,已經入明州了……”
“……”
她微微擡頭,仿佛是在向胡麻身後的人,向了這一方夜空說着:“我們帶了真理教過來,收糧鎮祟,他當我們是在害人?”
“不,恰是我們,替你們治住了官州的餓鬼,官州之地,饑慌連年,吃人造反,惡氣滋生,所過之處,福澤盡毀,明州與官州相接,又是福澤之地。”
“若非我們攔着,早在一個月前,這些官州餓鬼,便已經南下就食。”
“如今,我們擋了一個月時間,若是将這些糧草運回官州,還能稍解其厄,但拖到如今,百萬子民,相護殘食,養出了十萬餓鬼,十萬餓鬼,彼此蠶食,又隻剩得三萬人馬。”
“就在剛剛,官州府君降臨于此,三萬餓鬼軍也已随之入關,你真以爲,明州能夠擋得住?”
“不!”
她斬釘截鐵,直盯着胡麻:“老陰山裏那位府君,出不得山,所以,明州之地,拒不得官州府君降臨,你這區區數千保糧軍,烏合之衆,未經磨煉,更不可能是三萬餓鬼軍之敵。”
“我們……明明一開始是想的很好的,他但凡正眼看我們一眼,都不至于此。”
“而如今,惡勢已成,倒要看他,如何保得了明州!”
“……”
說到了這裏,微微停住,終是低低歎了口氣,轉身鑽進了轎子,打道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