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鎮子一方,紅燈娘娘眼見得這回是真的要撐不住,連左護法都要認真考慮逃走的事了,卻忽見那怨氣竟是又莫名的退出了鎮子去。
連帶着已經沖進了朱門鎮子來的,簇擁襲卷到了朱門鎮子前的怨鬼惡靈,同時消散的幹幹淨淨,若不是那些被怨鬼撕碎的燈籠,尚在地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扔着,倒讓人以爲是幻覺。
他們不知那麽厲害的怨鬼,是如何來的,更不知這麽厲害的怨鬼,又是如何忽然沒了的……
隻有一雙雙眼睛呆呆的看向了那廟裏的紅色燈籠,已是無法形容自己心間的疑窦了,倒仿佛第一次認識了紅燈娘娘也似……
“難道她平時的膽小都是裝出來的?”
左護法沈紅脂都心裏狐疑了起來:“她不該有這本事啊……”
而地瓜燒則是撓着腦袋,玉步搖來回的晃着,隻是滿眼狐疑:“第一波她能扛住,倒是罷了,第二波居然也能扛住,這位紅燈娘娘的極限很高啊,以後要不要找機會試試她?”
倒是在這一片迷茫的氛圍裏,胡麻慢慢的歎了口氣,心裏感歎着張阿姑的機敏聰慧。
身爲如今鎮祟府的主人,他更是明白,除了自己臨時抓撓,隻是用來湊數的幾個人外,張阿姑這個頭一次便跟着自己見過鎮祟府開,執行過審鬼之事的人,才算是合格的。
而再向了鎮子外面看去,心情倒更是放松了,自家這位親戚,在他眼裏,多少有些拎不清的感覺……
但再拎不清,鬧到了這一步,也該明白些事理了吧?
心裏倒盼着她能争點氣,鎮祟府重開于世,不能太過低調,若是她們這身本事不夠,倒是會讓自己這位鎮祟府的主人,感覺有些爲難了……
……難不成我就扛着鎮祟擊金锏出去,跑到人前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新的鎮祟府之主?
……誰還不要個面子啊!
……
……
“遵命!”
鎮子外面,當那位天命将軍,神色輕松,說出了百兒釜的名字時,就連他身邊跟着的真理教衆與幾位壇主,也分明的臉色白了片刻。
但良久之後,卻還是向了天命将軍行禮,立時過去準備了。
夜色更深了,仿佛天地萬物,都陷入了深沉的噩夢之中,隻有三裏之外,那朱門鎮子上,紅色的燈籠,尚且亮出了些微的紅光,卻也距離人極遙遠。
而在這濃重夜色裏,則更不知有多少憂心明州局勢的人,如今徹底的陷入了糊塗,不知道剛剛真理教這一次兩次的,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的,究竟是在搞什麽東西。
都是生活在明州的,便是沒有與紅燈娘娘打過交道,也好歹聽過她的一些事,怎麽能在真理教面前撐這麽久?
甚至有些人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理教爲了顯得功勞大,故意貓戲耗子似的一趟一趟,來故意擡高這位紅燈娘娘的身價了……
滿心盼望之中,他們倒發現,那位天命将軍下了令後,身後那一群百餘位教衆,便紛紛上前,從懷裏掏出了白巾,紮在了自己額上,瞧着便如同披麻帶教的模樣。
圈子中間,卻放了一隻不知來曆的黑色大鍋,仿佛不曾洗過,上面有着明顯的血脂痕迹,這些額上裹着白巾的人,便紛紛聚到了鍋前,紛紛垂下了淚來。
周圍,理論上如今應該已經成了普通物件的青幡,居然也再次跟着搖動,打了幡子的人,則是繞了他們,緩慢的轉圈,口中同時念誦着某種咒語,模樣看着陰森又怪異。
而那些圍在了黑色大鍋前的人,則是忽然有人帶頭,哭出了聲來:
“我的兒,我既爲父,本不該爲你帶孝,隻憐你死的實慘,顧不得高下輩份,特來祭你也……”
“……”
由此一人帶頭,更多的哭聲跟着響了起來,一個一個,居然聽着真情實切,臉上的哀傷,眼中的淚,都全然不像是假的。
随着他們越哭越厲害,忽然最先哭起來的那個人,更是肚子裏難過,身子一軟,便趴到了鍋邊,一陣幹嘔,肚子裏居然吐出了一個黑色的,怪異的小鬼出來。
緊跟着,其他人也紛紛嘔吐,一隻一隻煞氣驚人的黑色影子,被他們吐進了鍋裏,嗚哇哭叫之聲跟着響起。
大鍋裏面,瞬間煞氣蒸騰,遠處的人看不清楚,隻隐約見到,時不時有黑色的胳膊或是手臂伸到了鍋沿上來,但又被鍋裏的某種東西給扯了下去。
呼喇喇……
周圍的幡子,一個個無風自動,周圍氣溫驟降,仿佛變成了寒冬臘月。
而在他們身後,整個明州府城裏的百姓,更是人人覺到渾身發冷,也不知有多少人家供奉在宅裏的祖宗牌位,都一下子座立不穩,直接從香案上跌了下來,顫顫魏魏,哆嗦不停。
而在城外,那位天命将軍,隻是冷眼看着,眼底已經浮現出了隐約的瘋狂與兇戾,更仿佛看到了曾經發生在官州的一幕,再次回到了身前。
官州數年之前,便已饑慌不斷。
這一年,更是達到了極點,旱災饑慌,田中顆粒無收,百姓生活困苦,已是到了易子而食,重開菜人市的程度。
真理教應勢而出,于官州傳教,伺機煉法,而教内長老見着百姓饑苦,便取一鼎,訓戒教内衆人:“百姓之苦,傷肝斷腸,爾等既願爲百姓修福,如何能不體恤其苦?”
“他們烹兒食女,如何你等不能?你等若不能,又如何參得世間真理,以救亂世?”
“……”
于是,便由其帶頭,打了一口大鍋,隻供那些流離失所,連鍋也沒有的百姓烹子而食,前前後後,雖稱百兒釜,但烹過的小兒,又何止百數?
可這還不算,在借給無數百姓使用過後,這位長老,則又聚集教衆,擲子入釜,隻喊與百姓共食,以參真理。
由他帶頭,忠誠教衆,便皆提來兒女,擲入釜中,共熬得一羹,分而食之,由此皆得了大造化。
如今這天命将軍,便是要以此法,重祭百兒釜,借來釜内的法力,破了這明州一衆妖人給自己設下的重重劫難,害明州的命,救官州的人。
那些圍觀之人,見着真理教衆聚在一起,知道其在施法,卻不知所施何法,可距離無論多遠,那撲而來的煞氣,便已經足夠使得每個人心生驚懼,甚至抱住了腦袋,不敢聽那小兒哭聲。
可就算捂住耳朵,小兒哭聲,卻還是會鑽進來。
距離這裏哪怕幾十裏遠,這小兒的哭聲,也仍然清晰可聞,仿佛就在自己身邊,就在自己的耳旁,就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哭。
“他終究還是在明州用了這等邪物……”
不遠處,轎子裏的人,似乎也受不了這釜内的煞氣與邪性,命轎夫走遠了一些,然後才低低的歎着:“走鬼一道,向來最恨此物,他使出來也好……”
“使出來了,我那位堂弟,總該露面了吧?”
“隻是……”
她向了轎邊的丫鬟吩咐:“往壇上遞信吧,告訴三位叔父,這裏的事情,已經不是我一個小輩能壓得住的了。”
“請他們,連帶着那位大人,一起來到這裏主持大局!”
“……”
“……”
“那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無數密密麻麻的嬰兒孩童啼哭聲響起時,朱門鎮子上的人,也頓時皆感覺頭皮發麻。
這場面實在來得太過詭異,他們本來就連紅燈娘娘剛剛那兩次緝拿怎麽逃過去的都看不懂,如今這動靜卻比前面兩次還要可怕,仿佛鎮子周圍,忽然便出現了無數個痛哭的娃娃。
看不見的陰影之中,到處都是鬼鬼祟祟,來回爬動的怪異影子,一雙雙饑餓到了極處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們身上的每一塊肉。
左護法沈紅脂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本能的恐懼也瞬間淹沒了她,一下子渾身絨毛都炸了起來,飛快跳起,順從了本能,隻要立刻就逃。
而廟裏的紅燈娘娘,也是紅光大作,卻是催着喊着,隻想讓這位左護法,千萬不要把自己扔在了這裏。
‘大不了把我本命燈籠提上再走,這廟不要了……’
‘……’
但他們卻也都沒有想到,在聽到了這哭聲時,那位從青石鎮子過來,存在感幾乎等于零的小掌櫃,卻在這哭聲響起來,忽然低低歎惜了一聲,撩起長袍,緩緩起身。
“前……”
地瓜燒一眼瞥見,立時開口:“……小掌櫃,你是去幹啥?”
“自然是出去幫紅燈娘娘的忙了!”
胡麻一邊伸手,進了牛車之中,翻出了那把兀自在鞘裏的鬼頭大刀,挾在臂下,一邊笑道:“說了是來幫忙的,總不好在這看一晚上的戲?”
“你……”
左護法反應了過來,看着胡麻這淡然模樣,已是有些難以理解:‘這小子如此愣頭青的?’
可被胡麻這身氣度,一時沒真說出話來,然後便見胡麻取了刀,卻又轉頭向自己看了過來,道:“護法大人,早先見你戴着一個笑臉的面具,樣子蠻好看,可否借我用用?”
左護法都被他這氣度驚到,下意識道:“便在屋裏……伱……你要做什麽?”
胡麻直向她屋裏走去,笑道:“這些人隻欺咱明州無人,什麽妖術邪法,都敢在這裏使,真當咱這裏沒規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