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建了這破廟,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被右護法逼着去學怎麽賜姻緣,怎麽保佑人生兒子……”
“……俺活着時都沒生過,那些人過來磕頭求兒子,俺有啥主意?”
“但已經做到了這份上,怎麽就沒個消停,都說建了廟好,但怎麽感覺越是建了廟,越是變成了孫子呢,還不如以前跟着右護法,在林子裏扮鬼吓唬過往行商搶金銀的時候呢……”
“以前都叫俺紅燈鬼,但香火供奉也享用不愁啊,後來叫俺明州一害,但小日子過的也舒坦啊,如今叫俺作案神了,卻是一點臉都不剩了……”
“說什麽俺害了一城,俺都不知道咋回事,就跑過來要把俺鎮個灰飛煙滅……”
“……明明一開始說最嚴重也隻是當洗腳婢的!”
“……”
胡麻領着李娃子等人趕到了朱門鎮子時,整個鎮子上都快空了,隻有一盞盞的紅燈籠挂在鎮子上,被冷風吹得來回晃,凄凄慘慘戚戚,哭聲若隐若現。
會裏的香主,供奉,管事,跑了大半,剩下一些沒看清局勢的,也一臉迷茫,抱着兵器,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樣子。
“當初剛進紅燈會時,還沒見廟,卻也是人強馬壯,高手如雲,深不可測。”
胡麻在這鎮子口瞧着,都不由得感歎:“如今明州才隻是稍顯了亂象,這江湖門派與真正氣運之争的差距便顯出來了,明明有本事的不少,但卻根本不堪一擊!”
“不過,也正是這時候,才最顯咱忠心了啊……”
心裏倒是微微一動:“難不成咱入會這麽久,終于有機會進入紅燈會的核心管理層了?”
忙讓李娃子等人打起精神,牽好牲口,顧好車上的東西,雄糾糾氣昂昂的向了鎮子裏面趕去,人還沒到,便讓李娃子等人喊了起來:“青石鎮胡麻掌櫃,前來護駕……”
照理說護駕這個詞不合适,但胡麻也琢磨來着,紅燈娘娘如此是案神,便是僭越稍許,也不算什麽問題。
而如今在鎮子裏面的大宅之中,左護法沈紅脂也正焦頭爛額,眼見得從昨天真理教要打過來的消息傳來,這鎮子上的人便越來越少。
有的打着外出辦事的名義,留封信就跑了,有的說是家裏八十歲的老娘成親,需要回去當伴郎,這還都是講規矩的,更多的是招呼都不打一聲,人就跑得沒影了,甚至還卷走了點東西。
“一個個的,回頭娘娘渡過了這一劫,都要好好的收拾掉!”
她隻氣的咬牙,紅燈會也不能說是一盤散沙,與青衣惡鬼鬥時,也是規矩嚴明,被選上的,明知必死,那也得硬着頭皮上。
但如今卻又不同,與青衣惡鬼鬥法,是因爲紅燈會占了上風,便是不占上風,紅燈會輸了,那事後也有餘力向那些不守規矩的人報複,殺人全家也是不眨眼睛的。
可遇着了真理教,别說搞不赢,輸了之後,連紅燈娘娘這廟都保不住,還有什麽報不報複的,所以這些幫衆跑起來那也叫一個沒有壓力。
即便是她這位護法,也隻能嘴上說兩句狠的,心裏其實一點招也沒有。
不過也就在看着鎮子上的人都跑了,攔也不攔不住的時候,忽然聽到居然有人過來“護駕”,心裏倒頓時一喜。
忙忙的迎了出來,卻見胡麻隻帶了七八個夥計,拖着一輛大輛過來了,臉上卻也再次懵住了:
“就這幾個人,頂啥用?”
但再轉念一想,心裏又覺得悲涼:“這一遇着硬茬子,會裏凡是有點本事的都跑了,真講義氣,想着咱娘娘的也就我這義妹還有這位忠義小掌位了,還有什麽可挑的?”
“待會我如果也要跑,得帶着她倆,這麽義氣的兄弟,以後東山再起時用得着……”
“……”
于是慌忙便向了鎮子裏面請,直接到了紅燈娘娘這案神廟對面的宅子裏坐下,由左護法親自陪着喝茶,擱在以前,胡麻這個小小掌櫃,最多也就與香主坐坐,可沒有這個殊榮。
倒果然見得亂世好升遷。
坐了下來,剛端上了茶水,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便找個話茬道:“隻是如今那真理教兇得很,如今會裏人手少,怎麽跟他們較量?”
胡麻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道:“是他們先不講理,客氣什麽,若真來了,那就打!”
旁邊的地瓜燒見了胡麻,一直眼睛上翻,裝作不認識他的模樣,如今一聽,也立時一拍大腿,道:“那就打!”
“……”
左護法想了想,以後東山再起,還是不帶他們兩個了吧……
正琢磨着該怎麽說好,便忽地聽見,外面喀喀一聲響,卻見得不知是哪裏的風,忽然卷進了鎮子裏來,直吹得飛砂走石,滿鎮子裏的窗棱、門闆、燈籠,都一陣亂晃。
她頓時唬得變了臉色:“這就來了?”
……
……
明州府城,出來的人不少,滾滾陰風之中,赫然見得前面是一頂黑色的轎子,跟了兩位丫鬟,四位仆人,再就是一匹紅毛火牛,坐着披上了黑色披風的天命将軍,身後跟了幾十騎。
再往後,則是兩排打起了青幡的壇主,以及百餘名氣度陰沉,殺氣騰騰的真理教教衆,黑壓壓一片,竟似是留在了明州城裏的人,全都跟着過來了。
如此陣仗,莫說是朱門鎮子,就連沿途百姓,甚至是明州城裏的貴人老爺,也給吓着了,紛紛派了人遠遠綴着,隻爲打聽消息。
而這真理教衆,殺氣騰騰,一路趕到了朱門鎮子,卻不入鎮,約在三裏之遙,便已紛紛勒馬停下,身後扛着“理”字青幡的真理教數位壇主,同時向前一步,手裏的青幡,向了地上一插。
“嗤!”
八隻青幡,同時插在了地上,扛了幡子的八位壇主,便同時繞了這幡子,開始念起咒來。
随着他們一圈一圈的念咒繞着,這幡子便也忽然開始跟着轉動,幡上激起了陣陣陰風,一隻一隻冤魂惡鬼,從幡子下面爬了出來,伴了陰風,直吹向了朱門鎮子。
火氣弱的人此時看着,甚至能看到這陰風裏,有着一隻一隻渾身上面布滿了鎖鏈的惡鬼,在地上飛快爬着,直往紅燈娘娘的廟裏過來。
“好家夥,都不說一下來曆,問一下罪,直接便要拿人?”
紅燈廟前的胡麻,察覺到了外面的風聲,心裏也是一驚:“這做派,簡直比我們鎮祟府都要豪橫呢?”
無視此時地瓜燒興奮向自己擠眼睛的暗示,隻是轉頭,向了對面廟裏的那盞紅燈籠看去,心想:好歹也是二鍋頭老兄挑出來的,不至于這麽扶不起來吧?
“嗤!”
也在他想着時,鎮子裏面,陰風愈刮愈猛,木頭架子都被吹倒了,對面那不過數丈見方的小小案神廟裏,紅燈籠的光芒立時詭異的亮了起來。
一下子便充斥了這小小的案神廟,甚至還突破了廟上瓦片,亮照了這沉沉的幽藍夜空。
随着這一盞紅燈籠亮了起來,連帶着這鎮子裏面,四下裏都挂着,隻是無人點亮的紅色燈籠,都跟着一盞盞的亮了起來,一時間,處處紅燈,倒像是起了一個紅彤彤的燈籠陣。
紅燈娘娘再膽小,居然有這麽多惡鬼沖進自己廟裏捉拿自己,也是要反抗的,若隐約去聽,甚至能聽到其中似乎夾雜着“冤枉”“别來欺負俺”之類的聲音。
給人的感覺,就是面對着對方蠻不講理的捉拿,一邊掙紮,一邊喊冤。
惟一的問題是,她掙紮的似乎過于強烈了一點,隻見得紅燈到處,空氣裏都刮起了森然的陰風,那些從幡子上爬了下來的惡鬼,才剛剛伸出了爪子,抛出了鐵鏈。
便一下子迎上了燈籠的紅光,竟是傾刻之間,便如初雪消融,鐵鏈節節寸斷,一張張兇神惡鬼的臉,也被紅色的燈籠光芒,給撕成了碎片。
“嗤嗤……”
三裏之外,真理教插在了地上的八個青布幡子,其中倒有兩個,忽然響起了布帛撕裂聲,竟是直接被撕碎了,而守着這兩個幡子的真理教徒,也忽然飛跌了出去,口噴鮮血,眼見得不活了。
這出人意料的動靜,把周圍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說真理教這邊,就連左護法沈紅脂也一下子懵了神。
“不是,娘娘的法力,真有這麽高?”
“……”
而廟裏剛剛亮起來的紅色燈籠光芒,也稍稍的一斂,仿佛有些迷茫:“唵?”
……
……
“反抗刑鬼,傷我執律人!”
三裏之外,那高坐在了馬上的天命将軍見着這一幕,也是驟然臉色大變,森然喝道:“我早就說這小小案神,來曆神秘,私受香火。”
“如今瞧她,一身法力,倒比我想的還厲害,憑着她才建廟不足一年的小小案神,如何養得出這等法?”
“我看她說不定早就暗中受了邪祭,才有這等本事!”
“……”
但在他身邊,那黑色轎子裏的胡家堂姐,同樣也被這動靜驚住,深深認可天命将軍前半句,但卻對後半句有些遲疑:“她這法力,果然不是案神所該擁有。”
“但若是淫祀,又怎會如此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