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帳小子别來吓你二爺,你還年輕,我這條命賠不起啊……”
“究竟是哪個邪祟膽大包天,敢起了這妖霧攔着我們,抓着了你摁進糞坑裏……”
“呸呸呸,荷~忒!”
“……”
如今林子外面等着的二爺及老羊皮大爺等人,都已經吓壞了。
剛剛他們在外面燒着香,上着供,卻忽然聽到絕戶村方向,陣陣狂風刮起,鬼哭神嚎,不多時竟又聽見雷聲霹靂,連帶着他們所在的位置,都感覺天色陰沉沉的,仿佛天都一下子黑了下來。
正自擔憂不已,卻又聽見了最後一聲轟鳴,大地震顫,飛砂走石,離得那村子足有一裏之遙的他們,都被這巨大的動靜,震得一屁股坐倒。
良久才緩過了神來,便見得已是天色清明,清風徐徐,早先那村子方向傳來的壓抑陰沉,已經消散無形,但他們卻隻是擔憂着胡麻怎麽樣,忙忙的找了進來。
可明明距離絕戶村子不過一裏之遙,但他們卻走了很久,都沒有走到,林子深處,不知何時升起了濃重的霧氣。
他們便在這霧汽裏摸索着前進,卻無論怎麽走,都無法找見那本應該近在咫尺的絕戶村子,一下子心裏又開始恐慌,一邊找着,一邊在林子裏叫着胡麻名字,挾着聲聲污言穢語。
“來了,來了,二爺,别罵,我出來了……”
村子裏面的胡麻,都吓了一跳,慌忙向了山君點點頭,扛起了匣子大步向外走來。
山裏人時常遇着邪祟迷人,鬼打牆等等,辦法就是兇惡的咒罵,罵的越兇,越容易找着路,可他們也不知道,這次攔了他們路的,不是邪祟,而是山君啊……
眼瞅着聲聲污言穢語,山君都被罵的臉上有點挂不住了……
“哎呀……”
而當滿心焦急的衆人,看到胡麻扛着一隻石匣子,從飛快消散的霧氣中走了出來,二爺及老羊皮大爺,以及跟着進來的青壯,頓時一臉的歡喜,忙忙迎了上來,左右打量檢查。
看他是不是受了傷,胳膊腿還齊不齊全,甚至還有人偷偷捏了他一把……
……這是看他會不會已經死了,隻出來了一隻魂。
待到确定胡麻确實是活生生的,完整的出來了,這才長松了口氣,二爺一邊要接過胡麻肩上扛着的匣子,一邊激動的道:“喊你這半天都不應聲,那……那村子如何怎麽樣了?”
“都解決掉了。”
胡麻看着一張張關切的臉,笑着回答:“村子裏的怨氣被驅散了,村裏的人,也已各有了去處。”
“……二爺,别扒拉了,這個匣子我自己扛着,你拿不動!”
“……”
“這小子年齡越大越狂氣了啊……”
二爺都被胡麻說的臉色不好看:“方圓百裏的村子誰不知道你二爺我一身好力氣?”
“三五百斤的石鎖我一手一個拎着跟玩似的……”
“……”
胡麻倒也沒有辦法解釋,明白二爺是看自己道行消耗了不少,臉色蒼白,腳步虛浮,才忙要接過這個匣子,可關鍵是,這匣子的份量自己是清楚的。
四柱道行,入府守歲,也隻能使足了全身力氣扛着,若是真把這東西交給了二爺,這把老骨頭怕是立刻碎了。
“真……真解決了……”
也在他與二爺說着話時,旁邊的老羊皮大爺,以及一衆青壯,卻都愣住了。
他們呆傻傻的轉頭向了裏面看去,如今霧氣散開,他們也可以看清楚裏面的模樣了,沒有了之後那黑乎乎盤旋的陰風,沒有了一靠近便心慌壓抑的氣氛,也沒有了幽窣的哭聲。
出現在了他們眼前的,是一個仿佛發生過了地震一般,破碎而平常的山村。
他們不是門道裏的人,但憑着活人的直覺,卻也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村子與之前的不同。
“是。”
胡麻點了點頭,向老羊皮大爺道:“絕戶村子沒有了,如今,隻有石匣子村。”
“那這……這……”
老羊皮大爺嘴唇顫抖着,幾乎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足足十年時間,這絕戶村子壓在了蟒村及周圍幾個村人的心頭,教人喘不過氣來,村裏的大姑娘隻想外嫁,外面的人卻都知道蟒村旁邊就是一個鬼村,不敢往裏面來。
一來二去,再過段時間,怕是蟒村都沒了。
老羊皮大爺,做夢都是想着要解決這個村子的問題,但如今,真就就這麽輕輕松松的解決了?
看着胡麻那張年輕的臉,他竟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後,再他終于反應了過來時,便忽然之間深吸一口氣,後退了一步,與胡麻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兩條顫巍巍的手臂,用力的向上一拱,一個頭結結實實向了胡麻磕了下來。
“啊?”
胡麻倒是唬了一跳,他素來是不敢受人的頭,更何況是年紀這麽大的?如此鄭重的朝了自己行此大禮?
肩上還扛着匣子,倒慌忙的伸出另一隻手來扶。
可老羊皮大爺是卯足了勁要磕這個頭,還沒拉起他來,身後的蟒村青壯們,見老羊皮大爺都跪了,便也忙忙的跟着跪了下來,學着老羊皮大爺的模樣,向了胡麻磕起頭來。
這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就連大羊寨子裏也有幾個小夥都沒反應過來,也忙跟着跪下了。
直到旁人拉他們,才迷茫的道:“我看他們都跪了,就也跟着跪一個……”
“……那能咋的,咱又不是貴人,磕個頭又不吃虧。”
“……”
胡麻沒法拉起這麽多人來,甚至扛着石匣子,不能跳到一邊去,倒是被迫受了這個頭,隐約間,居然覺得這肩上的匣子,似乎也跟着輕了幾分。
倒是心裏微生觸動,不言語了。
就當這幾個頭,不是自己受的,而是這肩上的石匣子,或是匣子裏的東西受的吧。
鎮歲胡家,向來福薄,但這樣受人感激,似乎也能攢下一筆陰德。
“本就是婆婆許諾下來的,我也隻是把婆婆當時來不及做的事情做完而已,羊皮大爺倒實在不必如此擡舉我的。”
輕輕歎了一聲,胡麻說道:“但無論如何,事情解決了就好,二爺,老羊皮大爺,咱們回村裏說?”
“是,是,回村子,擺酒,擺酒。”
二爺見着老羊皮大爺一個恭恭敬敬的頭磕在了地上,那張黝黑的臉皮,仍是繃的極爲嚴肅,但心裏卻簡直是笑開了花。
他是未入門的守歲,老羊皮大爺則是自學的走鬼,一個力氣大些,一個名聲大些,一個是年輕時想學本事,耽誤了娶媳婦,一個是家裏太窮,婆娘早就跑貨郎跑了。
雖然都是菜雞,但兩個老家夥也一直啄的很認真,明裏暗裏都要争一口氣,而如今瞧着,可不是自己赢大發了?
因此嗓門倒比胡麻還大:“絕戶村……石匣子的事情解決了,咱們也得發送發送這些老鄉鄰,都跟着咱們回村子裏去吧,擺上席面,吹打吹打……”
其實二爺想的是,大羊寨子裏,出了比婆婆本事還大的人,這才是最值得慶賀的事情。
另外就是,絕戶村子裏的事情解決了,生活在周圍的百姓們,也更安生了一些,當然值得慶賀,隻是,活人的事,面上不能大過了死人,因此這會喊的,也隻能是發送這些老鄉鄰的事。
再一點,如今小胡麻出息了,本事大,又在血食礦上做了管事。
自己可不得提前幫他打打名聲?
萬一他明年開春,真要自己帶了人去礦上幫忙,自己臨時去哪裏抓撓?
畢竟是自家的事,要帶,也得帶最得力的割肉工去,平時去别人家的礦上,卻是要多帶着生瓜蛋子,哪怕幹活不熟,能坑倆工錢,就坑倆工錢,自家人的礦,生瓜蛋子可不要。
老羊皮大爺見二爺這麽喊了,也跟着起來,叫道:“擺酒,擺酒,我們村子包辦了。”
二爺道:“我們寨子裏的人,去我們寨子裏喝。”
老羊皮大爺道:“去你們寨子,也是我們村子裏來包辦這個席面。”
說着人皆雀悅起來,簇擁着胡麻往大羊寨子裏面去,有的忙活開來,去窯裏挖自釀的土酒,有的去蟒村牽羊抓雞。
上了年紀的人,則都忙忙的去了老火塘子燒香,說着祖宗們保佑,寨子裏出了能人,那絕戶村子的事情如今順利的解決了,整個村子福份都不淺呢!
不僅自己燒錢,二爺還推着胡麻,也去老火塘子那邊磕頭,告慰婆婆的在天之靈。
在老人家看來,婆婆生前留下了石匣子村的事情,死後卻被自家村子完成了,這是一件極爲體面的大事,比胡麻出息了還體面。
這等事,又怎能不去說了,讓婆婆高興高興?
胡麻當然不會拒絕,依言過去磕了頭,燒了香,隻是看着老火塘子旁邊,徐徐上浮的香火煙氣,心裏能感覺到區别。
其實,婆婆已經不在這老火塘子裏了。
當初本事小,眼力低,并不清楚,如今卻明白,婆婆留在這裏的,是一縷守身魂,靠了執念而存在,如今,自己長大了,而且取回了信物,婆婆便已經沒有了執念,離開了這裏。
若想見婆婆,就得自己真正的去往祖祠,以胡家後人身份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