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後,胡麻都過了好一會,才慢慢消了那心裏升騰的無明火,隻是那種煩悶困擾的感覺與夢裏看到的奇怪畫面,卻仍在心間徘徊不去,如同附了體的鬼影子。
這種感覺很奇怪,并非被人害了,也不是帶有惡意的詛咒,或是術法,無甚實質性的傷害,隻是讓人覺得不快,始終心緒起伏。
他也意識到了這似乎不是什麽好夢,卻一時不知道該找誰來解。
而且醒來之後,這夢裏所見,便忽地淡了,忘了自己夢見什麽,聽見了什麽,隻是心情有點壓抑。
暫時先不去想,他也知道如今養好身體最爲重要,如今全身都已活了過來,那理論上便是沒有血食補充,前三柱香,他也可以慢慢的将養回來……
……前題是不服食,不受傷,不撞鬼,也不會在這樣虛弱的時候破了身,且過度消耗。
如今是在血食礦裏,又是精心休養,這些有損于道行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做,隻以爲數日之内,自己便可以養回前三柱道行,卻也沒想到,自這一天開始,類似怪夢,竟是接連不斷的出現。
隔三差五,自己都可以聽到那個模模糊糊的呢喃聲,夢裏那跳躍着的火苗,以及那白色的幡子,也始終在他的眼前晃着。
有時候,人都醒了,白色幡子還在晃。
這樣幾天,竟是搞得他愈發心神不甯,精神衰弱,本該三四天時間,便順利養回來的前三柱道行,居然還缺不少。
前三柱道行都養回來的這麽難,那麽第四柱道行,更是沒有彌補的空間,這等命外之命,本來就比前三柱道行,更難填補回來。
心裏已是生出了極不好的預感,便走了出來,找老算盤商量,到了外面時,就見老算盤正跟周大同下棋,周大同左臂用布纏着,挂到了脖子上,老算盤右臂用布纏着,也挂到了脖子上。
卻是這倆人,一個是到了煉活左臂的階段,修成了這條手臂,就到了煉五髒的階段了。
另外一個是跟趙柱下棋的時候悔棋,兩人搶棋子的時候被趙柱給捏的……
……趙柱性子本來就莽,又剛煉活了雙手,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見老算盤偷偷挪棋子,一把抓過來,胳膊就折了。
……對此老算盤訛了他十兩銀子醫藥費,氣得趙柱從此再不下棋,一心隻是苦練叉術。
“老哥,玩着呢?”
胡麻遠遠的,堆起了笑臉,向老算盤打招呼。
一聽到他的動靜,老算盤頓時臉色大變,忽地伸手劃亂了棋盤:“忽然想起了我還有事,今天不下了。”
周大同都懵了:“不是,我馬上赢了……”
“急什麽?”
胡麻擋着了老算盤的路,笑道:“老哥,礦上又沒啥事,我來陪你下一盤。”
“不用。”
老算盤直接與他拉開了距離,嚴辭拒絕:“跟你下棋是最沒意思的事,赢又不敢赢你,輸又輸不起,裏外裏都是我吃虧!”
胡麻表情都有些窘,隻好又笑道:“不下也沒辦法,咱們聊聊。孫家老七送過來的那好茶葉,你不是一直惦記着呢?我今天給你泡一壺嘗嘗!”
“還用你給我泡一壺?”
老算盤眼神古怪的看着胡麻:“我有手有腳,又不是不會自己偷……”
“?”
胡麻都繃不住了,見這老家夥敬酒不吃,便收起了笑容,道:“大同,去裏面屋裏把我的刀拿出來。”
“今天夜黑風高,正好練刀。”
“……”
周大同正心痛自己被老算盤赢走了的二兩銀子,見這老算盤吃癟,便呵呵一笑,跳了起來:“我這就去。”
老算盤倒一下子軟了下來,尴尬道:“你看,又提刀的事……”
“……咱們坐下來說會子話,多好?”
“……”
“我也這麽想的。”
胡麻笑着,與他坐了下來,道:“老哥,你走南闖北,見識多,不知道會不會解夢?”
老算盤頓時怔了一下,道:“哪種解夢?”
胡麻也有些詫異,道:“解夢還有不同的法子呢?”
“當然啦!”
老算盤道:“一種解夢,是江湖上的,我以前給人算命的時候解過,反正對方如果舍得給銀子,我就往好了說,他夢見死人了,我都得說他升棺發财。”
“如果對方不舍得給銀子,那他夢見跟媳婦光溜溜躺在床上,我都說這是代表着無力不舉,差一點口氣……”
“……總而言之嘛,糊口,不寒酸,但嘴得利索。”
“……”
胡麻被他的坦誠,搞得有些無語,然後道:“那麽,那種真的解夢呢?通過夢境,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
老算盤道:“那不會。”
“?”
胡麻都忍不住要嗫牙花子:“走江湖的,臉皮都這麽厚的?”
“我還以爲伱又要問你那個朋友的事情呢……”
老算盤倒是先白了胡麻一眼,然後微微露出了些興趣的樣子,一張老臉上滿滿挂着好奇:“解不解的先不說,你要問我啥夢?”
“非常的古怪……”
胡麻慢慢道:“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一群人,拿了白幡子念咒,跟叫魂似的……”
“那不能……”
老算盤道:“你命數這麽重,這世上誰能叫得動你呀……”
“确實不像叫魂,并無拘我過去的意思,也沒有像魇術一樣害我,甚至沒有聽到我的名字,隻是一群人,在那裏施咒,嘴裏喊着什麽奇怪的話……”
胡麻也皺起了眉頭,慢慢的講述着,自己确實頭一次遇到這種問題,很難明确的分析出什麽來。
倒是随着他的講述,卻是把老算盤聽得臉色微變,深深看了胡麻一眼,低聲道:“解夢我是不會,但如今你遇着的這個,興許不是夢啊,沒準真的有什麽人在拿幡子叫你呢……”
“但這件我可就不管喽!”
他從旁邊桌前站了起來,搖着頭,唉聲歎道:“沒人能管,清官難斷家務事嘛……”
“……”
“清官難斷家務事?”
胡麻被他這話,說得心裏微微一怔,眉頭也緊緊的皺了起來,心裏又不由閃過了那白幡子的影子,以及那古怪的火堆,老算盤的古怪笑容,也似乎與孟家公子說過的什麽吻合。
一時間倒是怔住了,也或許因爲神魂不振,反應也慢,竟是久久沒能緩過神來。
眼瞅着已經天黑,到了掌燈吃飯的時候,胡麻心裏還沒琢磨利索,卻不妨着,一股子陰風吹進了谷裏來。
從這風裏,他竟是隐約聽到了鎖呐鑼鼓,吹吹打打的聲音,随了這股子陰風由遠及近,迷迷糊糊的一擡頭,便看到谷外,正有一隊穿着喜慶的送親隊伍趕了過來。
那隊伍前後,都是蹦蹦跳跳的小鬼簇擁着,來到了谷前,停了下來。
“诶?”
谷裏夥計們,正在做飯的,洗衣裳的,都伸出了腦袋過來看,覺得很是新鮮。
胡麻也皺了皺眉頭,平時這血食礦,便易招邪祟,如今又招到了?
恰好周大同正興沖沖的把那把刀給自己捧了過來,他就将這刀提了起來,擡步向了谷外走去,迎着那裏虛無模糊的鬼影,也沒有半分害怕。
倒是随着他的接近,這柄罰官大刀,感受到了小刀的存在,雖在鞘裏,卻也微微釋放了一縷氣機,頓時吓得外面鬼哭狼嚎。
那些小鬼們,哪來顧得上轎子,扔鑼棄鼓,一轟而散,喜轎子都給扔在了當場。
胡麻正準備過去用刀挑了簾子,看看哪個小鬼這麽沒眼神,跑礦上鬧事。
卻不妨,還沒觸着簾子,轎子裏便一聲啼哭響了起來:“就沒見過這等無禮之徒……”
“胡麻大爺,哪位是胡麻大爺,快來替奴家作主呀……”
“……”
胡麻都怔住了,收回了刀來,道:“我就是胡麻,你這話又是怎麽說的?”
那轎子裏面,新娘子哭道:“俺是老陰山那邊嫁過來的,隻因爲有位山君老爺,托俺往這邊給一位胡麻大爺捎個口信,隻說那邊山裏,來了幾位不速之客,讓你回去支應一下。”
“俺想着左鄰右舍,都不怕誤了吉時,過來捎這口信,你不說謝俺,反倒這麽兇狂,一言不合就拔刀。”
“吓跑了俺的使喚人,難不成讓俺自己兩條腿跑過去嫁人?”
“……”
“啊?”
胡麻聽她提到了山君老爺,便知道自己誤會了。
又見人家哭哭啼啼,說的傷心,便忙忙的瞪了這罰官刀一眼,讓它收回了煞氣……
……你是罰官,怎麽能對平頭老百姓也這麽兇惡呢?
然後才忙忙的揖了一禮,道:“确實是我魯莽了,新娘傳信之恩,胡某謝過了。”
“莫要擔心,我也懂些走鬼的本事,替你把那些小鬼,再召回來便是。”
“……”
說着忙起了一個簡單的壇,又是燒香,又是上供,把那些吓跑的小鬼又都給強招了回來,命它們好好的擡起轎子,把人新娘子按時送過去。
耽誤了好時辰,一個個的都打斷腿。
這才哄得那新娘子,心情好了些,問胡麻要不要跟着過去吃喜酒,胡麻不去,但份錢給了一份。
等送走了這位新娘子,胡麻才又回了谷中,得了山君遞的信兒,剛剛還迷糊着的頭腦,與滿心裏的疑惑倒是清楚了。
走了回來,便向周大同等人道:“看樣子,我得準備回明州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