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也就在此時,平北道小金城,一座寬闊森嚴的大宅子裏,廳堂之上,也點滿了美人蠟,一群衣着富貴的人,正坐在了廳裏議事。
這廳裏坐了人不少,上首三個太師椅,頭兩個,坐的是虛影,看不清五官,隻依稀辨得清模樣,第三是坐了穿着綢衫的老頭,而對面三個太師椅,頭一個坐的是通陰孟家主事的大娘子。
下首一溜座位,坐的是通陰孟家的大少爺孟思量,以及負靈門道說理、問事、捉刀三大堂官,其中說理大堂官,是真身前來,另外兩個,卻是遊魂而至。
如今,那位坐在了最上首的大老爺,正陰森說着:“司理之死,甚爲詭異,我在下面,都知道他向老祖宗磕了個頭,本以爲馬上能見着他,還要當面訓他沒有規矩,直接磕頭。”
“卻不想,他磕了頭,人卻沒有下來,此事已是離奇了,而且老祖宗也氣得厲害,隻罵我等沒用,如今憤懑難消,回頭準備的供品還要更好一些,以免氣壞了身子。”
“……”
“孟家子弟,多少年沒有人折在外面了,實在是我孟家多年未聞之恥。”
旁邊主理陽間之事的大娘子,也皺着眉頭說道:“我派人去查了,還是從周家那邊打聽到了确切的消息,說是死在了那群專愛造反的不食牛妖人手裏。”
“若說别人,敢害了孟家的少爺,我是不信的,但若是不食牛的話,倒确實有向了孟家子弟下手的膽量。”
“……”
“不食牛妖人敢殺孟家子弟不假,但他們難道有逃過老祖宗降罪的本事?我瞧此事定不簡單。”
這時,另外一個顯得有些生氣的聲音響起,正是孟家的大少爺孟思量,他厲聲道:“我等天明便動身,親自去一趟衮州,将那一錢教除了,也正好将二弟的死,查個明白。”
他是大少爺,又已經到了參與家族議事的年齡,所以他一說話,便連那位主事大娘子,都不開口了,隻是看着自己的兒子。
“胡鬧!”
但這時,卻有一聲厲喝,毫不掩飾的訓叱,正是那孟家大老爺,他喝道:“你當是小孩過家家呢?說去便去?”
“身爲孟家長子,一言一行,皆被世人瞧着,你怎敢擅自離府?況且,衮州距離明州地近,都在西嶺道上,你這一過去,可知代表了什麽?”
“……”
這位大少爺挨了訓斥,便轉過了頭,不說話,隻是旁人瞧着,似乎可以看出他眼眶微紅。
知道他與死去的思理少爺雖非同母,但卻兄弟情深,皆歎惜着。
大娘子忙道:“老爺,好容易上來一次,莫要再動了氣,思量向來是看重弟弟妹妹的,便是性子軟些,你以後常常上來,教教他便是了,而這次的事情……”
“這次的事情,你們……”
那位大老爺的虛影,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卻也沒有繼續往下說,慢慢沉吟着,才剛剛準備要開口。
冷不丁的,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叫喊了起來:“不好了,速禀大娘子,四房老爺的命燈,忽然之間熄滅了……”
“什麽?”
衆人聽了,皆是一驚:“又來一盞?”
忙忙疊疊,起身來到了門邊,但卻無人敢先行,身邊的丫鬟,取過了白幡,遞在大娘子手裏,她在前面打着幡子引路,先請大老爺出了門,這是怕他在陽間迷了路。
其他人跟在後面,這才忙忙的往祠堂的方向走了過來。
一時心裏皆摸不着底,隐約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孟家兒孫,多少年沒在外面出過事,如今怎麽有了種接二連三的感覺?
忙忙的來到了祠堂旁邊,還不等邁進去,便見到,最上首挂着的五隻燈籠,本有一隻已經熄滅了,卻又忽然之間,騰的燃燒了起來,照得一片通明。
“啊?”
旁邊守燈的族人與旁邊的丫鬟,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呆立在了當場。
大娘子進來一看,立時訓道:“胡說八道,竟敢咒你家四老爺,你們是想被扒了皮不成?”
那守燈的族人忙跪了下來,道:“剛剛看着,确實越來越暗,已止剩了一豆,但不知爲了什麽,又亮起來了……”
“拉出去打闆子。”
那大娘子厲聲吩咐,然後打了幡,将大老爺引到了命燈前面,細細的看着,又微微轉頭,眼中露出了詢問之色,顯然也知道這命燈先暗而後明,定是出了什麽事情的。
“還好還好,老四總不至于這麽不中用。”
那位大老爺細細看了半晌,才微微松了口氣,道:“那家人定是容不下老四的,不知道會做什麽,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卻也是難爲他了。”
旁邊的大娘子,卻是好奇心起,低聲道:“老爺,四叔叔是怎麽回事?三年前他忽然消失,是去了哪裏?”
身邊,隻是一個虛影的大老爺瞪了她一眼,沉聲道:“不要亂打聽。”
“我隻問你,早先奉了老祖宗的命,安排往明州去見那一家後人的事情,準備的如何了?”
“……”
大娘子忙道:“胡家守着福澤的支脈兒孫,已經找着了,也已引進了真理教,隻可惜,無常李、養命周、降頭陳這幾家,卻是不肯跟着咱們一起過去。”
“若隻是咱們一家子人過去說,會不會也顯得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
“那幾家子,也都是精明的很!”
大老爺聞言,便明顯有些不悅,周圍的陰風似乎都沉了幾分,又刮得那位四老爺的命燈,撲閃了幾下。
也在這時,後面跟着的仆從,一時盯着時辰,壯着膽子,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道:“再有盞茶功夫,雞就叫了,大老爺該準備起駕,回下面去了。”
那位大老爺冷冷的點了下頭,然後向了大娘子,以及孟家大公子孟思量道:“明州之行,不能拖了,十姓人家,都急着讓胡家後人回來,隻是他們奸猾,不肯出來挑這個頭而已。”
“但這天下事,有不急的,也總要有個急的,咱們聽老祖宗的話,偏要做了這個先急鋒。”
“司理的事情,伱們不必放在心上,明州之行才是要緊,若是去了明州,事情辦得妥當,那順便過去看上一眼,找找原因也是行的。”
“……”
身邊活人聽了,盡皆跪下磕頭,答應了下來,那位大老爺并身邊幾位上來議事的人,便揮揮大袖,走了出來,早有小鬼擡了轎辇,坐着一路向了陰深夜色裏去了。
“娘……”
旁邊的孟司量大少爺,見大老爺離開了,才低低一歎,向了大娘子看來。
大娘娘拉着他的手,摩挲了兩下,安慰道:“你爹看你心疼弟弟,雖然嘴上罵你,心裏可是高興着呢,怕啥?”
“至于往明州的事,老爺可不是個愛挑頭的人,如今他既然同意了咱們去挑這個頭,那便必然有個緣故,咱們隻管聽他的便是。”
“當然,也不用咱着急,胡家人不是找着了?”
“狗咬狗,一嘴毛,反正都是他們胡家人的破事,就先讓他們叫一叫魂再講!”
“……”
“……”
“成了……”
而同樣也在孟家人議事已畢,打道回府之時,血食礦裏的胡麻,對着石砣,念咒一夜,隻落得滿身寒露,臉色蒼白,但擡起頭來時,卻也眼睛微微生亮。
借由鎮歲書消咒與大威天公将軍印之威能,再輔以生人樁之術,這孟家人埋在自己神魂裏的“四老爺”,已經被煉化,但卻不是殺死,而等于是,自己的神魂“吃了它”。
魂外有魂,命外有命,自己已經有了四柱香。
非但如此,且是直接将它煉作了自己的一部分,甚至連他心裏的一點東西,也都給挖了出來。
而最關鍵的是,自己如今不僅是突破了三柱香,甚至這法子雖然是邪術,但是卻要遠比其他人還要穩妥,安全。
人隻一命,想要突破三柱香,極爲困難,甚至可以說全憑巧合,而且,就算突破了三柱香,也往往都會擁有一個緻命的弱點。
便如猴兒酒,他那法子,是胡麻聽過最簡單,有效,直白的,但若是有人,可以毀了他那一條寄命的蠱蟲,便也會立時讓他重創,傷害難以計量。
但如今的自己,以生人樁法,将這柱香種在地下,上面又以石砣壓住,這石砣,又隻有手持将軍令的人才能拿開,那麽,别人想毀自己這一柱香,那簡直就是難如登天了。
“呼……”
他深呼了一口氣,搖搖晃晃的起身,感覺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就連那孟家四老爺神魂裏帶着的一些東西,都需要好好的參詳消化,但這一起來,竟是頭暈目眩,差一點直接摔倒。
卻是一陣陰風吹過,小紅棠溜哒到了天亮,回來了,恰好将他抱住,然後扛起來往屋裏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