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算盤的說法,此術乃是出自害首門道,多爲建橋造殿之時,因不合風水,鬼神侵擾,便以活人打樁,強行造煞,以煞妨鬼,乃是天下最爲陰毒的法子之一。
胡麻如今雖然是爲了自救,但用的畢竟是這種法子,所以施術之人,也必有反噬。
簡單來說,這術乃是欺神弄鬼,等于地瓜燒出手,把胡麻殺死一回,打入生樁,所以反噬全在她身上,胡麻倒是沒事。
又因爲轉生者能不見面,還是不見面的好,因此胡麻與地瓜燒交流的時候,也隻是将這些事情一說,告訴了她時間地點,直接過來施術。
若論起來,這其實有些強人所難了,畢竟轉生者彼此間的信任也沒有百分之百,你這萬一是個陷阱,萬一藏了什麽害人的法子,那可怎麽辦?
但偏偏,也就地瓜燒這種任性膽大的敢答應,而且不僅答應,還真的如約來了,問都沒有問過情由,隻是看見了棺材在此,便立刻對着棺材施起了這種法門來……
便是在轉生者群體裏,這也是一個膽大包天的啊……
胡麻都暗想着:“不過,我把自己封在棺材裏,任由地瓜燒這樣的人來‘殺’我,是不是也算膽子大的?”
正想着時,地瓜燒念完了咒,便将手裏的三柱香高高舉了起來,忽然後退一步,單膝跪地,然後第二條腿也跪下,重重的,一個頭磕了下來。
“咚!”
她這一個頭,便磕在了棺材前,那一枚隻是淺淺插進了地表的鐵釘之上。
一個頭後,又是一個。
每磕一個,這枚鐵釘,便入土一寸,等她磕了三個頭之後,這鐵釘已是入土三寸,大半入土,最關鍵的是,棺材裏面,胡麻也覺得身子動搖,棺材居然下陷,寸寸陰風,自腳下升騰。
腦袋之上,倒像是被重錘擊打一般,轟鳴作響,暈淘淘的,仿佛自己已經一點點被填入地下。
“吱哇哇……”
胡麻早有準備,自是能夠忍住,但他胳膊裏的那東西,卻忽地受到了驚動,又急又恐,拼命掙紮着,似乎想要逃走。
呵……
但胡麻對它,也同樣早有準備,神魂微微一動,便已将這東西,死死摁在那裏,甚至特意湊到了那重擊之力下面去,連帶着自己的部分神魂,皆被砸入土内。
“你敢……你敢……”
這東西早先,是一直刻意避免與胡麻交流的,隻在那孟家二公子,請了老祖宗降臨時,它隐約露出過一個頭來,聽到了它說話。
但如今,它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拼命大叫了起來,大難臨頭,這一次的掙紮,卻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甚至仿佛一下子就驚動了什麽冥冥之中的東西。
“呼喇……”
此時的谷外,忽然有狂風刮了起來,空中一團烏雲漸漸彙聚。
正手裏持着香,準備繼續拜下來的地瓜燒,都不由得吃了一驚,看着自己手裏的香燒得極旺,身邊的陰風又兇惡,也不由得表情有點慌:‘老白幹前輩這是讓我打的什麽樁?這麽兇的?’
出于對老白幹前輩的尊敬,還是打算硬着頭皮把這術施完,卻不想,剛剛再次舉起了香,身邊忽然傳來了嗚嗚的哭泣聲音。
她猛得轉頭,就看到身邊的兩個紙人,本來嘻皮笑臉的表情,都仿佛因爲褶皺,變成了苦臉,那若隐若現的哭聲,就是從它們身上傳過來的。
地瓜燒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還不待說話,紙人竟是呼得一聲,直接燃燒了起來。
她頓時吓了一跳,失聲道:“還以爲老白幹前輩是給了我一個簡單的活,沒想到這居然……”
“……是個考驗啊!”
“……”
一邊想着,一邊飛快琢磨,忽然将手裏的香,向旁邊一丢,眼看着兩個紙人,燒得飛快,居然硬是搶在這時候,雙手結起了一個觸地印,咬着銀牙,狠狠向了那釘子一指。
“定!”
這一指,動了道行,可比單純的施術還要快,竟是直接一下,便将這還剩了小半截在外的釘子,給打進了地下。
也同樣在此一刻,胡麻立身的棺材,更是轟隆一聲,下方泥土破裂,結結實實,跟着陷入了地下,滾滾黃土伴着陰氣,淹沒并纏繞了整個的棺材。
而做完了這些,地瓜燒身邊的兩個紙人,已經燒得隻剩了兩隻鞋子了,她也嗷的一聲怪叫,飛跳了起來,轉頭就向了谷外跑去。
别看一條腿還沒好利索,但跑的是真不慢,最後一點火光消失之時,她已經竄出了谷去,但這谷裏,陰風怪異,卷着些許還燃着火星的灰燼,竟是追在了她身後。
但是當她沖出了谷後,便可以看到,那谷邊,一左一右,仍然擺放着兩隻紙人。
灰燼追了過來,這兩個紙人,便也跟着燃燒了起來。
但如今陰風強勁,燒得卻是比裏面還快,而且滾滾灰燼,追着她一直向林子裏面飛來,地瓜燒居然頭也不回,隻是向前跑。
但沿途之上,卻是每隔十丈左右,都有她擺放的兩個紙人,甚至還有一些上面沾滿了泥土的壇子,瞧着是裝骨頭的,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墳裏,新鮮刨了出來的……
于是就這麽一路逃竄,一路燃燒,跑出了好幾裏地,連鞋都跑丢了,才總算發現身後的陰風動靜小了。
“反噬我?”
地瓜燒橫橫的,轉頭瞪了一眼:“我擅長的法,就沒有一個不受反噬的,從開始學法我就開始躲孽債,你能追得上我?”
橫了一通,卻又在一個墳頭上坐了下來,一邊捶着腿,一邊向了那血食礦的方向,暗自嘀咕着:“不過老白幹前輩給我安排的究竟是個什麽活?”
“就算是把十姓子弟打進了地下,怕也不過如此吧?”
“……”
“……”
“幸虧是找了地瓜燒啊……”
棺材裏面的胡麻,心裏都唬了一驚,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某種冥冥之中的力量被驚動。
虧得自己隻是假死,也虧得防了一手,在這谷裏起了法壇,雖然沒有特意動用壇上的力量,但也阻止了一些變化,這才将地瓜燒保了下來,沒能當場死在這裏。
若是換了别人,就算自己提前說了能保住,對方一見剛剛那個陣仗這麽大,也定然直接就中止了這術,跑了……
……比如某個左護法,比如某位草心堂的小東家。
“嘩啦……”
而見此術已成,深陷地底的他,也忽然全身變活,陽氣蒸騰,轟得一聲,直接從土裏面,撞碎了棺材闆,直接跳到了地面上。
但是,生人樁已經種下,這種術,要得就是将人神魂禁锢,壓在地下,胡麻強行跳出來,也仍然有一部分神魂留在了下面,正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以及那神魂裏的異物。
跳了出來的胡麻,立刻跺地施法,将這冥冥中的力量驅散,外面正在逃竄的地瓜燒許是不知道,她其實還低估了這反噬,若不是胡麻及時驅散,如今她沒準已經被反噬影響到了。
做完這些,胡麻才又轉身,目光森森,盯上的,正是放在了谷裏,平時都已經被人遺忘的石砣。
他展出自己如今顯得殘缺微弱的法相,将這石砣雙手搬起,然後結結實實,砸在了那一根釘子入地的地方,然後才盤坐在了石砣前,慢慢的念咒。
才剛剛開始,地瓜燒的術,是幫自己将身體裏的東西扯出來,打入地下,禁锢于此,而自己真正的目的,則是要在此時,将之降伏,煉化,形成自己的第四柱道行!
随着他盤坐于此,能感覺到,地下有混亂嘶吼,拼命大叫,一半,像是在外界響起,傳入自己耳中的,另一半,像是直接在自己體内響起。
兩重交疊的聲音,便讓人頭暈腦脹,隐約間,仿佛還能看到一個人身影,正被壓在了石陀下面,拼命的伸着手向外抓撓,口中嘶聲痛罵,喊叫着:“該死,該死,你怎麽敢的?”
“我乃通陰孟家四房老爺,你怎敢用此邪法害我?”
“……”
胡麻冷漠瞧着他,一手伸出,按在石砣之上,口中一直念着消咒。
“胡家,胡家明明應該奉命清剿地獄惡鬼,轉生邪祟,正因如此,鎮祟府才交到了你們家裏,但是,但你居然也是轉生者……”
“伱們這些邪祟,侵我陽世,亂我乾坤,老祖宗會知道的,老祖宗會将你們大卸大塊……”
“……”
“是麽?”
聽着他的嘶吼,胡麻默默誦咒,直到火候差不多,才睜開眼睛看他,臉上帶着嘲諷:“那誰能想到,鎮歲胡家的兒孫,本身也是轉生者呢?”
“你莫要擔心,我知道你一直沉默,其實是想我殺你,一來殺了你,我自己也會神魂受創,二來,殺了你之後,你們通陰孟家,也有别的方法可以得着信兒?”
“……”
猜測着,他臉上的笑容,變得陰森,低聲道:“所以,我不殺你,我要你活着,隻是,作爲我的替罪身,而活着!”
無形的恐懼,讓這被石砣壓着的東西瘋狂嘶吼:“鎮祟胡家的兒孫,怎敢用此邪法?”
“你剛剛不還說我是邪祟麽?”
胡麻看着他,卻隻是笑:“那我既爲邪祟,用點子邪法,又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