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被你攆得跟狗一樣,是通陰孟家的那個孟家人?”
尋常的話語,實在無法形容二鍋頭這一刻的驚吓,眼珠子都差點從眼眶裏飛了出來,孟家人怎麽會一點威儀也沒有,孟家人怎麽會被老白幹追得如此狼狽?
一時間血激入腦,暈暈淘淘,還當自己在做夢,下意識便擡起袖子,遮住了臉,同時快速打量着哪裏能躲起來。
但他倒不用捂臉,這時候的他被吓到了,但是那被封了陰路的孟家二公子,卻也同樣被吓到了,立時調頭,哪裏敢向他這個方向來?
“究竟是何人,竟有本事把我要走的陰路也封了?”
就在盞茶功夫前,這位孟家二公子,還是不想逃的,對于那位強行将自己按到了轎子上的大長随,也是滿心的怨念,但如今發現自己連借路陰府,都逃不掉時,心裏倒開始真的慌了。
原本那淺薄的怒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心驚肉跳的想法:“怎麽會有走鬼人出現在了這裏?”
無論是對方揮起旗幡,封了陰府之路的本事,還是那引來的陰雷,都是走鬼人的标志性手段,也就是說,提前埋伏在這裏等着自己的,就是一位大走鬼?
但是,走鬼人這個門道,如今本該人才凋零了才對啊……
自己過來辦這差事,本就是個瞞着人的,心裏有鬼,如今卻是發現一個煞氣重的,一個擅長走鬼手段的,這顆心已是止不住的瑟縮了起來。
“難不成,我真有可能死在這裏?”
這一晚上,他也遇險幾回,差點被胡麻砍斷了脖子,也差點被蠱蟲沾身。
但卻還是頭一回,真真切切的生出了這種想法,而這個想法一出現,便已經如烈焰一般,呼呼的燃燒了起來,幾乎是瞬間,便已燒遍了他的全身,他的神魂,生成了強烈的恐懼。
“我怎麽可能死在這裏?我才二十三歲,我還遠遠沒到下去伺候老祖宗的時候……”
“我是孟家的少爺啊,我可能死在這山窩窩裏?”
“……”
“……”
“二鍋頭老兄,來的太是時候了……”
但胡麻也不當這是在做夢,反而心下大喜,一聲怒喝,把握着機會趕了上來。
腳下踩着那雙靴子,就連地面似乎都在飛快的蠕動,生出了一種縮地成寸的奇妙感覺,看着身前那一頂鬼轎子,在自己的眼中愈發的清晰。
心裏的熱血也沸騰了起來,就連他手裏的刀,都似乎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他的興奮,迎着撲面而來的勁風,铮铮作響,煞氣滔天。
“快……”
而也在前面那位孟二公子,愈發被這股子強烈的恐慌所淹沒時,整個人也已經風儀全失,忽然大叫了起來:
“大長随呢,他爲何還不來?”
“……”
而一直伴在他身邊的陰丫鬟與擡轎的小鬼,又哪裏能回答他的問題?
回頭看去,大長随與剛剛留下來斷敵的活人丫鬟,都早已半個影子也不見,連那邊村子旁邊的燈火也已瞧不着,根本不知生死。
“是了,大堂官……”
而這孟家二公子,心驚之餘,也不顧一切,忽地喊了出來:“快去尋鐵駿大堂官!”
“他是守歲捉刀,定然可以護住我的性命……”
“……”
這陰丫鬟與擡轎的小鬼,自然也知道厲害,得了他的命令,竟爾真的就勢一轉,挾着這一身蕩蕩陰氣,于夜色裏浮浮沉沉,準備向了石馬鎮子的方向趕去。
可是身後隐隐感覺到煞氣騰騰,胡麻卻已是愈趕愈快,他直驚得連眼睛都有些失焦,不顧一切,再度使出叱令:
“迷迷蒙蒙,妖鬼同行,令起通陰孟,速至轎前聽封!”
說着話時,人在轎上,便已忽地割破了手掌,将一串鮮血灑落了下來。
這些鮮血,尚未落地,便已燃燒,幽幽蕩蕩,生出了可易察覺的黑煙,伴着夜色,散入了山林之中。
這倒不是什麽高明的術,而是以血爲媒,召來山間妖靈遊穢相助,若是有人會在這時趕來幫忙,便等若以通陰孟家血脈之名,與人是結了恩情,要以三牲大祭感謝人家的。
通陰孟家子弟之血,何其珍貴,等閑不會使用在這荒山野地,沒名份的妖祟身上,用了也怕它們背不住,但如今,卻也是沒有别的辦法了。
不指望真能招來什麽厲害東西,隻求有東西會被引過來,暫時幫自己攔住後面那個兇戾可怖的家夥,好讓自己有機會跑到鐵駿大堂官身邊去求救。
當然這樣一來,臉是丢光了,可如今是什麽時候,哪還顧得上這臉面?
呼呼……
随着他的血媒灑落,周圍山林子裏,混亂的風聲裏,頓時多了無數的竊竊私語聲,無論是遊魂陰穢,或是山裏某些漸漸生出了些靈性來的樹木,野物,都受到了引誘,探頭探腦的出現。
但凡有了一點道行的,都可以感應到這血液氣味裏那異常誘人之物,甚至因此而變得瘋狂,被他血媒裏的咒所使驅使。
靈性高的,還隻是被引誘,靈性低些的,怕是直接便會被這血氣給壓住。
但也就在這孟家二公子急急看向了周圍,心裏隻是擔憂着自己招過來的東西,會不會都太普通時,身前竟是忽然有一股子清風吹來,直将自己的血液氣味吹得散開。
就連他都不由得心裏一驚,急忙看時,便見前方的山梁之上,妖風滾滾,黑夜如同濃得化不開。
但在這深沉夜色深處,卻又有什麽東西緩緩的浮現,先是一點點的白,後面便逐漸的成形,隐約間,某種兇戾而可怖的氣味交織起了起來,最終,顯出了一隻怪異的影子。
通體雪白,身姿優雅,安靜的蹲在了山梁上,似乎自帶了高貴氣質,與這貧脊荒野格格不入,身材不大,卻神情高傲,隐約有種睥睨之色。
模模糊糊之間,身後數條尾巴,輕輕的在空中搖擺。
“啊?”
這孟家公子見着了這等妖物,心裏先是一驚,本能般的警惕。
但旋即卻是湧現了無盡的喜色:“終是老天助我,一道血媒,居然請來了這等厲害妖物?”
他也不知是不是看見了那隻貓的眼睛的緣故,一時腦袋都暈淘淘的,思維不受控制一般,生出了諸多念想,比如若是被這妖物救了,甚至可以帶它回去,給它一個出身之類的……
當然,他也沒有如此不堪,心裏剛出了不該于此時出現的想法,便忽一個激靈。
“這妖物在迷惑我?”
他心裏驟然吃了一驚,卻是忽地發現,這白貓出現之後,并未接了自己的血媒,也沒有絲毫要去後面,替自己攔住追兵的意思,隻是那麽冷冷的看着自己。
那雙詭異的眼睛,就連自己看見了,都腦子一時迷糊,思維慢了半拍,看它臉上,甚至還有隐約的冷嘲神色一般。
而轎子旁邊,幫自己擡了轎子的小鬼,都跑得慢了不少。
“它不是幫我,而是在攔我?”
孟家二公子忽地反應了過來,一時心驚,竟是差點從轎子裏翻了出來。
驚怒之下,忽地一口陰氣,向了那白貓所在的方向吹去,這卻是有些驚怒之下的洩憤了,那白貓所在的方位,并不會攔下他的轎子,隻是孟家二公子,又哪受得了這等冒犯?
但迎着這股子陰氣,那隻白貓眼中光澤明亮,竟仿佛露出了冷笑的模樣來,卻是連躲也不躲,身後柔軟修長的尾巴,輕輕的搖了一下。
那孟二公子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隻覺自己身下的轎子,忽然一斜,竟是擡了轎子的小鬼,有好幾隻,瞬間便已融化在了夜色裏,轎子頓時不穩。
非但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就連他也差點一個跟頭翻了出來。
“該死!”
他知道是那妖物出手,隐約間,他也覺得應該是逃命重要,但在這一刻,竟是控制不住,要向這白貓出手一般。
“公子小心……”
同也在這一刻,卻是身邊的鬼丫鬟忽然提醒,擡手扶正了轎子,同時身體化作一股陰風,直向了前方的白貓沖去,卻是發現了形勢危急,再顧不上别的,要拼命護送他離開了。
“這鄉野之地,怎麽連人帶妖,這麽多不懼我孟家威儀的?”
孟二公子,如今都有些糊塗了,自己雖然狼狽,但相應的儀帳,卻還是有的。
那些遊穢惡鬼,自會被吹散,而道行高了些的,想必也能認出儀帳來。
不說盡皆跪于道旁磕頭,怎麽一個兩個的,都敢招惹自己?
當然心裏雖然想不明白,卻也知道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了,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已經被滾滾妖風纏住了的鬼丫鬟,忍着心痛,仍是要繼續向前逃去。
卻在這時,忽然聽到了身後呼呼聲響,這一轉過頭去,便見到月光之下,一物煞氣滾滾,散發出了精光,呼嘯着來到跟前。
卻是胡麻借了這難得的機會,終于趕至了他七丈之内,奮力将手裏的刀,狠狠的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