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已經被深沉夜色所籠罩,漆黑一片的石馬鎮子裏,越來越多的燈火亮了起來,一盞一盞,如同複蘇的紅龍,将這鎮子連同裏面的百姓,帶回了人間。
長街上的百姓,倒如夢中蘇醒,隻覺得這是一個沉重且極不舒服的夢,但他們幽幽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一方神台,正在再次移動,燈火福會再度開始,比起之前,氣氛卻是更加熱烈。
台上的紅色燈籠發出了幽幽的紅光,隻是相比之前,便如同有了無數神靈護法,鮮豔紅光,驅散了滿鎮子的陰霾。
站在了神台四角的法王,神色卻比之前更加的凝重,将一點點甘露灑向了周圍的百姓。
敲鑼打鼓聲再次響了起來,祈求叩拜聲響了起來,祈禱誦經聲也響了起來。
這條街上的熱鬧又回來了,生人氣息也回來了。
有史以來,最大也最熱鬧的一場燈火福會,正從這條街上開始,仿佛将一些與這個世界久違之物,重新帶回了人間,帶到了百姓們身前。
……
……
而在鎮子外面,卻已陰森恐怖,無數人影錯落閃動,紛紛自各個方向沖出了石馬鎮子,呼嗚怪叫着,挾着森森妖氣與雀躍,迎向了那些一臉不善,向了鎮子過來的各路堂官。
鐵駿大堂官血肉之軀,看起來給了這鎮子的壓力,倒不像孟家公子出手那般神秘,恐怖,但他跨上虎皮癞頭馬,率着身後鐵甲力士,卻也是越沖,速度越快。
遠遠隻聽得一陣亂石傾落聲,仿佛一場毀滅一切的地震,由遠及近。
其他幾處,四位小堂官同樣率衆殺來,喊聲震天,滾滾殺氣,也讓這鎮子岌岌可危。
“矮個大腦袋鐵駿老兒,莫要張狂……”
但偏偏迎着這森然危勢,自鎮子裏面迎了出來的不食牛衆妖人,卻偏偏都隻有一身的邪氣,雙方自林中快速的接近,還沒有直面碰上,便已有人大聲叫了出來。
隻見得一個身材高大,足有常人兩倍,手裏拎着一件獨角獨人槊的巨漢越衆而出,口中亂叫,嗚哇哇髒的厲害:
“師兄弟們都讓開,由我東海巨靈神來會一會他,我與這守歲大堂官交手很久了。”
“咱們不欺他,按江湖規矩來……”
“……”
他哇哇大叫聲中,身體竟似在不停的膨脹,頭頂之上現出了滾滾魂光,忽地深呼一口氣,倒像是方圓十丈裏的空氣,都被他吞進了腹内,龐大身軀,驟然将兵器給舉過了頭頂。
“嘩啦……”
用力砸落之時,四下裏狂風風陣陣,何止是那鐵駿大堂官。
簡直連帶着鐵駿大堂官身邊的那些身穿鐵甲的衛士,都要被他這一下子砸成肉團。
“哼!”
而迎着這勢大力沉的一擊,騎在馬上的鐵駿大堂官也是臉色一沉,面對那妖人污言穢語的亂叫,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
手裏的大刀順勢一提,便隻聽嘭得一聲,這刀撞在了那巨漢手裏的獨腳銅人槊前,動作看起來極小,但竟撞得那獨腳銅人槊猛得向空中飛了出去。
便是這個巨漢,也一下子被震飛了幾天,在空中翻個跟頭,砸斷了合抱粗的一棵樹。
“我的娘來……”
這巨漢在地上又翻了兩圈,方才坐定,抹了一把臉,臉不紅,氣不喘,又将地上的兵器撿了起來,指着鐵駿大堂官喝道:“師兄弟們,我已經替你們把這大頭鬼的本事試出來了!”
“面對這十姓走狗,沒什麽規矩好講,一起上吧,砍死了他算數……”
“……”
“嗤……”
而鐵駿大堂官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連馬速都沒有降下來,一刀将其震飛之後,仍是向前沖着,但馬上,卻忽然伸出了一根根詭異的鈎鎖鐵鏈,直向他脖子上纏來。
眼看這巨漢便要被纏住脖子,扯入馬下,卻從旁邊樹上,忽然倒翻着跳下了一個瞧着身量不足的女娃娃來,兩隻小手一攔,便将鈎鎖彈飛了回去。
口中咯咯笑道:“就知道彭師弟不成,你這幾年一直在與鬼門厲家鬥法,活人的本事早耽誤啦!”
随着她的嬌笑,旁邊的樹上,林子深處,不停有人影沖了出來,有人站在了旁邊看着他們的笑話,聲聲怪笑着,也有人站在了旁邊的樹枝上,向了前方,忽地大袖一抖,不知使了什麽法門。
“呼喇……”
卻是在這一霎,周圍忽然之間變得飛砂走石,陰雲密布,鐵駿大堂官座下怪馬,英武非常,身後跟着的鐵甲衛士,更是勇猛兇悍,面對着這些妖人,絕無半分懼意。
可在這時,卻也不由得勒起馬疆,有的還伸手遮住了坐騎了眼睛,再看向前方時,眼底便已不由得有些驚愕。
赫然看到,就在他們身前,原本隻是山林裏的一處緩坡,縱馬過去便是無礙,但在這一霎,卻是莫名的變成了懸崖峭壁,奇山惡石,内中有陰雲湧動,耳中可聽見聲聲鬼哭狼嚎。
跨下的馬都受到了驚動,看着身前的萬丈懸崖不敢沖過去,便是馬上的鐵甲衛士,也紛紛皺起眉頭,努力向前看去,想看破這幻象,卻一無所察。
若是能看破了幻象,那這便是幻象,若是看不破,那這就是真的。
“呼喇喇……”
也在這一霎,懸崖峭壁旁邊,挾着聲聲怪笑,竟是一隻隻惡鬼從崖間爬了出來,紛紛的抓向了鐵駿大堂官及他身後的鐵甲衛士,陰森氣焰,似乎要将他們都扯落進懸崖之中去。
這些沖鋒中的小堂官紛紛大驚着停了下來,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而在鐵駿大堂官一方,看着身前那滾滾黑煙,瞬間變成了險惡高崖的身前路以及那無數從懸崖裏面伸了出來的鬼手藤蔓,身後鐵甲衛與跨下坐騎,都已經有些慌亂,陣型也有些不穩。
而前面的鐵駿大堂官,卻是忽然驟起了眉頭,視那險崖與一隻隻惡鬼如無物,而是驟然一口氣吞了進去。
下一刻,他忽然張口厲喝,口吐一片狂風,竟是直吹得昏天暗地,飛砂走石,一邊迷離,就連周圍的樹木,都不知吹折了多少。
無論是身前那萬丈險崖,還是一隻隻從險崖裏伸了出來的鬼氣,以及那彌漫在山間的鬼霧,竟是皆被他這一口氣給吹散了去,隐約間,仿佛連身前的山峰都被吹塌了。
迷蒙中,甚至還能看到不知多少妖人的人影,也被這一股風給吹飛了出去,挾着聲聲怪叫,與極爲詫異的慌亂聲音。
待到這股子勁風吹過,卻隻見得,身前已是幹幹淨淨,連石頭都沒剩了幾塊,沒有什麽險崖惡嶺,仍是在那片林子裏,一條蜿蜒小路,徑直通往鎮子。
但在這條小路之前,卻站了三條身影,一個負了雙手站着,一個呈現半蹲姿勢,一個單手吊在了旁邊樹上。
其中,居中站着的,是那戲班的班主,臉上還抹着油彩,半蹲的是個草帽男子,吊在了樹上的,則是之前出手的女娃娃,似乎剛剛那一陣子狂風,隻有他們三人能頂住。
“怎麽說也是老相識了……”
直迎着鐵駿大堂官,那位戲班子的班主,甚至顯得好整以暇,笑着道:“鐵駿老哥,怎麽這麽不客氣,見了面就直接下這狠手,難道故人相見,連打聲招呼的興趣都沒有麽?”
“你是不食牛的妖人,我是周家的鎮守西嶺道的堂官。”
鐵駿大堂官見了他們,也緩緩擡手,讓身後諸人止步,他身在馬上,低低的歎了口氣,道:“你我如今各爲其主,又有什麽好說的?”
“還是說,你覺得你們把戲門的那套玩藝兒,能夠在我守歲人的本事前占了便宜?”
“……”
那戲班班主金塵兒笑道:“都說什麽守歲克把戲,你到了我把戲門前發此狂言倒也不新鮮,但把戲門鎮不住你,難道我不食牛伱也不放在眼裏?”
鐵駿大堂官聞言,卻是忽地沉默了下來,顯然,就連他也說不出,不将不食牛放在眼裏的話來。
“大家都是明白人,又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麽絕?”
那戲班班主笑了起來:“鐵駿老哥,你若強攻我們的壇位,咱不食牛也無懼,隻是成與不成且不說,你們守歲人刀兇,但你手底下的小堂官與跑腿,怕也不少會死在我們手上。”
“都是老熟人,又是爲上面辦差,這事不值當啊,所以,大家火氣都收一收,不要悶了腦袋鬥起來,不如我們賭上一賭,如何?”
“……”
鐵駿微怔,森然道:“怎麽個賭法?”
“就賭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在三柱香内,沖到石馬鎮子上面!”
戲班班主大笑,道:“若你有這本事,不用你讓手底下的跑腿拼命,我石馬鎮子并不食牛門徒交到你的身上。”
“若你沒這本事,也不要揮刀亂殺,老老實實回你們守歲的主子面前磕頭去吧!”
“當然,既是我們提了這賭,便也要有些誠意,我的誠意便是,在你沖往石馬鎮子的這三柱香内,我替我們家大師兄保證,他不會親手出手,如何?”
“……”
馬上那鐵駿大堂官微一颔首,口中怒喝,直沖出來:“吾乃守歲捉刀大堂官,隻爲奉命誅殺逆匪而來,誰要跟你們這幫子妖人打賭?”
“兒郎們聽令,替我掠陣,看我如何斬殺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