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了自己手臂上的異動,胡麻也驟然臉色一變,轉身橫過刀來,用力在自己的左臂上面一拍。
刀上的煞氣,遇着了自己,便下意識的收斂回了刀身之上,但是胡麻這個力道卻是用的十足十,啪得一聲,便将左臂之内,意欲作祟的東西給壓制了下去。
一時倒有些意外,左臂裏面封着的這玩意兒,極難剔除,大紅袍幫自己封了一層,自己又用陰将軍的手指,将它釘在了骨頭裏,卻沒想到,它在這關頭,居然仍想着逃走。
因爲那孟家公子的手段,連它也看不下去了?
細想起來,竟是讓人發笑,這位孟家公子的手段,當真兇殘,狠辣,絕決。
胡麻本以爲,自己轉生以來,見過的最殘酷手段,便是地瓜燒血祭了那三個村子,以及猴兒酒屠掉了自家的整個巫族之人。
卻沒想到,這麽快,便看到了更爲兇殘的手段。
是那孟家公子,他魄力之大,倒是遠超了自己想象,他煉陰将軍,還可以說是順手而爲,草頭八衰神,也能說是爲了毀掉這場燈火福會,那他現在使出了孟家的拿手本領,生人伺鬼……
……早先便已偷聽到了他與鐵駿大堂官的話對話,這又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還是針對自己的手段啊,與陰将軍一個模樣,都是爲了盯着明州的自己,都是爲了逼自己坐下來談。
隻不過,相比用陰将軍煉鬼将台,以陰兵盯着自己動向,如今這手法,卻已更露骨,歹毒。
若非要找個形容,這會子的他,做的事情,與當初在大羊寨子裏時,那崔家奶奶将魇鎮之物埋在了歪脖子樹下坑害自己,又有什麽本質的區别?
若說區别,便隻是動作更大了,埋得是萬人坑,亂葬崗。
可關鍵是,這所有的事情,就是這麽發生在了自己面前,一直被自己看在眼裏了啊,如果自己沒有來石馬鎮子,便會一切都不明不白,莫名的便被人計算,吃了大虧。
但命數便是這等奇妙,因爲自己來了這裏,孟家人的陰損手段,反而又一幕幕落在了自己的眼裏,事态便又變得微妙了起來。
那麽……
胡麻眼神漸冷,牙關微咬,孟家人時時刻刻不忘了胡家,但身爲胡家後人,自己又哪裏敢忘了他們?
隻是,之前一直是小心提防,生怕被人發現的他,卻也是在這一刻,真個切切實實的,再度生出了對孟家人的殺意,這份殺意,甚至不隻是因爲憤怒。
而是因爲害怕!
在這各種詭異門道,都能要人命的世界,這麽厲害的一個家族,時刻想着要你的命,換了誰能不害怕?
說白了,就連最後決定要插手這檔子事,胡麻也不是高尚到爲了這一錢教,爲了不食牛,或是爲了這滿鎮子的百姓什麽的,而是因爲,知道孟家人過來,是奔了胡家來的。
就是想多瞧一瞧,他們孟家人準備的手段。
如今,倒是瞧到了!
“既然如此,那便真個用胡家的鎮歲書,和你們孟家的通陰術,鬥上一鬥吧!”
心思電轉之間,便也咬起了牙,從懷裏掏出了一截命香,便要喚了小紅棠過來,準備真正的起壇,亮出自己胡家人的身份。
孟家人有後手,自己也早已在這石馬鎮子上,做好了起壇的準備,爲得就是在對方勢大之時,起了壇,好有機會,跟對方鬥上一鬥。
當然,這一起壇,也會挺麻煩,孟家人立時就會知道自己在這裏,胡家人的身份,也不好藏了,後面可能會有很多事情,都變得非常被動。
再就是,便是起了壇,也沒有把握,能将那孟家人的小命留在這裏,隻能震懾對方,讓對方明白,胡家人已經知道了他們孟家的主意,類似于敲山震虎。
這壇一起,自己最多隻能賺上三成優勢,但轉生者未至,整個石馬鎮子,孤立無援,又哪還有更好的法子?
但也就在胡麻想着,起壇之念,便在瞬息之間時,卻忽然之間察覺到了不對。
眼見得那無數鬼旗招搖,滾滾惡鬼密密的爬行,嘻笑吵鬧,即将将整個石馬鎮子淹沒,而這鎮子裏面,無論是一錢教教衆,還是那些被請來觀禮之人,也都駭破了膽,卻沒有絲毫辦法應對。
可是,面對着這無窮的餓鬼,性命堪憂的石馬鎮子百姓,也本該無比的恐懼,呼喊,但是,偏偏也沒有,鎮子本該一下子亂将起來,但結果,竟是忽然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安靜。
仿佛有一張黑布,忽然蒙到了這個鎮子上面,下一刻,群鬼入鎮之時,這滿鎮子裏面,燈火全消,人聲皆無,隻剩了一片死死的寂靜。
不僅整個鎮子裏面,所有的聲音都已消失,整個鎮子,如同變成了一方黑色的湖,就連那些湧進了鎮子裏面來的陰鬼,都仿佛在這一刻,生出了些許的遲疑。
“這又是什麽?”
鎮子外面,那已然不知請下來了什麽東西的孟家二公子,也似乎沒有想到這個變化,冷漠空洞的臉上,也生出了一絲怪異,木木的看向鎮子方向看來。
他身邊的鐵駿大堂官,也察覺了不對,緩緩睜開了眼睛,面露詫異之色。
“笃”“笃”“笃”
卻也就在這萬簌俱靜,整片天地,都似乎已經黑了下來之時,漆黑一片的夜色裏,卻是忽然又響起了數聲清脆的梆子響。
這梆子聲響極爲清晰,但在這氛圍裏卻又顯得怪異,因爲這是那些練攤雜耍的戲班子,招攬金主,提醒衆人絕活正要開始表演的時候,才會敲起來的。
如今整個石馬鎮子,所有人都已經被那陰森鬼哭吓到,又哪裏還有人在這時,有心思去聽那把戲?
偏偏這梆子聲,就是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也偏偏,随着梆子響,便忽然開始出現了燈火,那是一盞油燈,自深沉的黑暗之中亮了起來,照亮了一張塗抹着油彩,眉眼鼻唇,口鼻扭動着的滑稽人臉,眼睛也晶晶發亮。
整個鎮子都是黑的,獨他這裏亮着,于是陰鬼都向了他這裏飛了過來,于是這張塗滿油彩的臉,便忽地放聲大笑,手掌罩在嘴邊,忽地向前吐出,頓時一片火雲,燒翻了幾十丈的範圍。
無數怨鬼,被這火雲燒滅,燒得咯咯吱吱的響。
緊接着,仿佛是被這一片火雲給點着了,鎮子裏面的燈火,一盞一盞亮了起來,足足照亮了三四丈的範圍。
而在這光亮裏,那個台子上的戲子,踩着梆子聲響,揮舞起了手裏的大旗,威風赦赦,不知卷起了多少侵入了鎮子裏面的陰鬼,而後用力一抖,震得魂飛魄散。
緊接着,鑼鼓響了起來,鎖呐吹了起來,樂音高入雲宵,激昂嘹亮,震散了不知多少陰祟。
街上,也有無數身影站了起來,在街頭耍大缸的,将那缸耍得滴溜溜轉,一來一去,也不知将多少陰森的鬼影,都收進了自己大缸裏面。
有賣油炸撒子的,手腳并用,火燒的極旺,但鍋裏哪是什麽撒子,分明便是一隻隻掙紮哭嚎着的陰鬼,皆被填了油鍋。
“爺爺抱,爺爺抱……”
催促着白胡子老人抱着自己的小女娃,也忽然臉色一變,咯咯笑道:“不用爺爺抱了,背爺爺……”
于是,背着她的顫巍巍老人将她放到了地上,偌大的身軀卻以小女娃娃的肩膀爲支點,倒翻了起來,一點一點,鑽進了小女娃後背上的包袱,然後小女孩解下了包袱,向了前方,用力一抖。
唱戲的,算命的,跑江湖的,做生意的,紛紛站了出來,面對着湧進了鎮子裏來的陰鬼,使出了種種手段,同時也有幾人,慢慢穿過了人群,向了鎮子口走了過來。
又因爲他們手段太高明,甚至就連鎮子上的百姓們都沒有察覺。
這場燈火福會,安排了法王賜福,卻并沒有安排遊神會,但如今,卻是忽然起了一場遊神,将那孟家驅使來的惡鬼,傾刻間沖散。
熱鬧遊神會裏,則是一位位的異人現身,笑嘻嘻的,漸次出了鎮子。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第一個站了出來的戲班班主,他穿着黑色的戲服,面帶玩世不恭的冷笑,大搖大擺的來到了胡麻的身前,歪了歪頭,打量了他一眼,似乎頗不服氣。
可在下一刻,他卻忽然雙手一抱,然後右手輕撫胸膛,向了胡麻躬身行禮,輕聲道:“不食牛柳行大弟子金塵兒,拜見吾教賢師。”
随着他開始,那耍大缸的,弄猴兒的,背着老爺爺逛街的,紛紛趕了過來,同時向了胡麻,恭身行禮,紛紛道:“不食牛皮行弟子陳二河、宋大牛拜見吾教賢師!”
整個石馬鎮子裏,也不知有多少剛剛還迷離凄慘的百姓裏面,紛紛有人起身,脫去了身上的僞裝,站在了街道,屋頂,樹後,油鍋裏。
同時向了胡麻行禮:“不食牛弟子奉命而來,拜見吾教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