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大白菜,是堂上客,雖然隻是案神,但也是拜在孟家門下,受了香火的啊!”
旁人很難理解這一刻,孟家二公子心裏的憤怒,就連他身邊的鐵駿大堂官,都暗暗的吐槽這位孟家二公子的養氣功夫不到家,還不如自己這位守歲人呢!
但對于孟家二公子來說,事情卻又不同,孟家人可以接受某位子弟,偶爾吃一點虧,卻接受不了這種事情。
草頭八衰神隻是案神,不能算是傷筋動骨的關系,可關鍵是,這八衰神是孟家親手養出來的,是自家調教出來的,如今卻被人用那詭邪手段,斬殺在了這裏,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代表着孟家的根基,已經被人冒犯了……
于是,這位孟家二公子,也明顯的露出了滿臉的疾憤兇戾之色。
随着他的鮮血濺在了旗面垂落的黑色旗子上,周圍便忽然刮起了滾滾狂風,連帶着氣溫都一下子降了不少,仿佛變成了寒霜時節的天氣。
而原本滿臉憤怒的孟家二公子,在這陰風刮了起來時,自己也忽然之間,變了臉色,似乎所有的怒意,都已經消失,隻剩了冷漠的表情,一雙閉了起來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開來。
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他隻是瞪起眼睛,看向了石馬鎮子的方向,如今他們所在,距離石馬鎮子,起碼也有二三十裏,中間又有密麻間隔,自是什麽也看不見。
但是他這一睜開,便見得雙眼泛白,隐約間,眼白深處,又似乎有詭異的瞳孔,微微一眨。
身邊的人,心裏都驟然閃過了什麽,這似乎不是孟家公子在看,而是有什麽東西,在借了他的眼睛,看向了石馬鎮子。
“……”
“呼……”
在這雙眼睛看向了石馬鎮子的一刻,鎮子裏面,正幫胡麻守着火盆的小紅棠,吓得跳了一跳,兩隻眼睛都瞪得大了。
剛剛被草頭八衰神注視,都隻是閃爍了一下,便立時恢複了燃燒,卻在這一刻,明明隻是一縷陰風吹來,居然忽地閃爍了一下,隻剩了一豆,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熄滅。
她小臉上滿是驚訝,但卻沒有恐慌,反而像是一下子開心了起來一樣,将胳膊上挎着的籃子,扯到了自己的身前,隻等着盆裏的火一滅,自己就拿些什麽。
但結果卻讓她有些失望。
盆裏的火,已是堪堪熄滅,甚至隻剩了極微弱的一豆,可卻一直保持了這狀态,将熄未熄,等的人好着急。
“嗯?”
同樣也在這時,胡麻心生感應,驟然回頭,便隻覺仿佛被某種東西看到了,一時之間,整個人都有種本能裏泛出來的毛骨悚然之感。
“有東西在看我?”
他心裏忽地明白,竟是頭一回感覺到了害怕。
自己如今是在用了鎮歲書上的法,隻要那火盆還在燒着,便沒有人可以看清楚自己的模樣,剛剛草頭八衰神竭盡全力,都無法破了自己的法,都是這術的本領。
但如今,竟是莫名其妙,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瞬間便差一點被人看穿?
他深呼了一口氣,驟然咬牙,法相凝聚,蕩開了周圍的陰氣,刀上煞氣也随之滋生,有了準備,倒更難以被人看清楚自己的模樣了。
“那究竟是什麽?隻是随意睜眼,便差點連我的法直接破了,孟家的本事,比我想象的可怕……”
“……”
但雖然勉強防住,心裏卻也咯噔一聲,凝重了起來,他知道對方根本就不是特意的看自己,隻是随意的一瞥而已。
那若是特意使了什麽本事,又會怎樣?
正想着時,心神頓時生出感應,察覺到了不妙,立時緊張的向了旁邊看去,再下一刻,已是忽地橫起了兇刀,死死的看向了深沉的夜色深處。
“呼……”
而同樣在這時,一眼望來,并沒有看清楚胡麻的孟家二公子,也沒有強求,他請下來了那神秘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裏,也隻能請對方幫自己做兩件事,看這一眼,隻是順勢而爲。
既是沒有看清,便也立刻收回了目光,然後,吹得一口氣,向了鎮子上面吹了過來。
這口氣,伴着那黑色旗幡身上的風,瞬間便刮到了鎮子上。
仿佛有低低的歎惜響起,挾着些許模糊難辨的言語。
“一案一窟鬼,孽債纏不休……”
在這一刻,草頭八衰神被斬,剛剛被深沉迷霧所籠罩的石馬鎮子裏面,都變得燈火通明了起來,鎮子裏面鼎沸的人氣,已經将那濃密的霧氣,瞬間沖散。
胡麻身邊不遠處,是堂上客及負靈人被斬,留下來的殘肢斷臂,明明已經毫無生機,雖然剩了些許怨氣,陰魂,也隻是即将潰散,成不了氣候,但如今竟是忽然被陰風卷了起來。
無論是地上的丫鬟奴仆身體,還是那已經破碎的牌位,都被卷了起來,隐約在空中亂七八糟的拼湊。
緊接着,便忽然有哈哈大笑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些破裂的碎片,都像是有什麽怪誕的東西在蠕動着,掙紮着,一個個古怪模糊的影子鑽了出來。
它們有的伏在了地上,有的艱難的跑着,有的身上插着旗子,模模糊糊,密密麻麻,仿佛是從地底鑽出來,都又一個不停,轉瞬間便已經成了無法想象的數量。
嘻嘻,哈哈……
這些怪異而模糊的影子,爬了出來之後,居然發出了聲聲陰森怪異的笑,又有的口中發出了嗚嗚的哭,如同剛從地獄裏爬了出來的一樣,扭曲的手腳與身體,在空中拼命舞着。
貪婪、瘋狂、怪誕……
而在這短暫的發洩之後,便已經有人忽然看向了石馬鎮子,那裏是欣喜的百姓,鼎沸的人氣,仿佛對它們而言,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嘩嘩嘩……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它們都瘋了一樣向了石馬鎮子爬了過去,烏怏怏一片裏,陰冷風聲更沉重了,甚至模模糊糊裏,竟有一道道黑色的旗子展開,飄飄搖搖,仿佛在給它們指明着方向……
“那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冷不丁瞥見這些,胡麻都心裏咯噔一聲,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他手裏有着兇刀,大威天公将軍法相還在身上凝聚着,完全不擔心這些東西會傷到自己,可關鍵是,那些東西也沒有分毫想要朝了自己過來的模樣。
它們隻是逃了出來,便立刻向了石馬鎮子湧去,面對那密密麻麻的數量,竟是自己想要阻止,都不知該如何做了。
“一案一窟鬼,這下子麻煩了……”
同一時間的石馬鎮子上,百姓們歡呼不已,但也正在這無盡的歡欣之中,隐約覺得不對,就好像耳邊總有模模糊糊,密密麻麻的嘻哈吵鬧聲音似的,總覺得心裏不舒服。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心裏卻有着分明的不安,毛毛躁躁的感覺,讓人滿心難受。
而在客店之中,老算盤手裏正抱着那枝小旗子,隻見旗面變得越來越蔫巴,他的表情,也忽地變了,可這一次,卻不是害怕,也不是要逃。
竟是無比的深沉,仿佛難以置信:“每一位案神,都鎮着一窟小鬼,斬了案神,便也放了這群小鬼,随風一吹,也就散了,無非這世上孤魂野鬼又多了幾隻……”
“可孟家……孟家那孩子,居然,居然要就地伺鬼?”
“狗東西……”
他喃喃說着,竟是忽地生出了無端的憤怒:“你這是壞了規矩啊……”
“哪怕你以草頭八衰神将這鎮子上的人拜死,出去了也可以說是鬥法之中,誤傷了百姓……”
“但你,爲了把這筆孽債推到他的頭上,卻吹來陰風,以生人伺鬼,生生将這一鎮之地變成鬼窩,哪怕你是孟家人,也等于是公然的壞了規矩了啊……”
“……”
這是嫁禍,一種公然嫁禍,卻又讓人無法逃脫的手段。
人之三魂,其中的因果魂,是用來記這一世孽債的,胡麻斬了草頭八衰神,但被草頭八衰神鎮着的惡鬼,卻入了鎮子吃人。
那麽,這些人的死,便都要記到胡麻的頭上,記得孽債越多,因果魂便愈重,到了一定程度,甚至直接暴斃。
“……”
驚惶之間,隻看到,鎮子外面的黑霧彌漫,比先前還要厚重,陰森,沉重,仿佛空中的烏雲,有了越來越沉的份量,正從天上降了下來,将要把這石馬鎮子,徹底的淹沒。
“生人伺鬼,陰陽不分……”
鎮子外面,就連那鐵駿大堂官,都已經忍不住,低低歎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這人間慘狀。
“十姓這個層次,真就已經到了連家裏的一位少爺,都可以完全不在意任何規矩與名聲了麽?”
而身在這亂象之中,胡麻勒馬提刀,看着那石馬鎮子之上,鬼旗招搖,群鬼遊蕩,心裏也生出了些微的恍惚之感,有些驚疑,又似乎有些微的疲憊。
但也就在他尚自怔怔,卻忽然感覺到左臂之上,一陣劇痛,隐約間,竟是之前藏在了自己胳膊裏的東西,仿佛在拼了命的,想要撐破自己的皮肉逃出來。
滾滾陰風裏面,甚至可以看到它仿佛都顯露出了半個影子,正竭力的向了石馬鎮子的某個方向大叫:“混賬東西,你以爲自己在做什麽?”
“胡家人就在這裏,你還當着面嫁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