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鎮子裏面,石馬的傳說,流傳已久,日日夜夜,也一直有人燒香祭拜,可這幾十年來,祭拜的人雖多,卻從未有人見石馬活過來。
便如胡麻的前世,也曾經有人說過,隻要将幾塊石頭摞在一起,旁邊放了香燭,供品,再等上一段時間,自然會有人來拜,甚至跟着燒香,上供,祈禱……
他們也不知這是什麽,拜了有什麽用,但會跟着拜。
造神就是如此容易。
可這樣的事情聽着确實滑稽,但反過來想,除了拜這虛無缥缈的神像,他們又還有什麽别的辦法?
而如今,他們聽了幾十年的傳說,一下子變成了真的,便也好像,這天地之間,生回了回響,這多年的祭拜有了一個結果。
百姓們相信有那麽一個騎着石馬,替他們斬殺瘟鬼的将軍,相信了這麽多年,于是在這一刻,就真的有這麽一位将軍出現,斬殺瘟鬼。
“是啊,原來這就是讓石馬活過來的方法……”
感受到了鎮子裏面的變化,就連胡麻也深深呼了口氣,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
一切都如同一個圓,一個由那位“小少爺”,畫了超過六十年的圓。
他在斬殺了這一隻瘟鬼,感應到了鎮子裏面的“回響”之時,也隐約感覺到了自己所修煉的大威天公将軍印所生出來的變化。
似乎是那些百姓,無數年來對石馬的祭拜,于此一刻,那些落空的祈盼與香火,隐隐然這時找到了落點,在一種神秘的層面,加持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
他心裏也不由得微微一動:“這才是真正留在了鎮子裏面的東西,大紅袍讓我要一定要拿到的,就是這個?”
“隻有喚醒了石馬,才可以拿到,因爲這東西,根本就不是存于現實中的。”
“……”
不存在于現實之中,也就不可能被人爲的找到,不可能直接用手拿到。
如今的自己,便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拿到了它,也可以感覺到這是種非常重要的東西。
隻是,暫時還來不及細看。
在斬殺了這一隻草頭神後,還無暇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情,胡麻便已經隐約看到,在石馬鎮子上空,另外的七隻草頭衰神,也皆已被震動,分明感應到了這裏的變化。
那高大無匹,幾乎與夜空融合作了一處,仿佛巨人一般将石馬鎮子圍在中間,踩在腳下的七隻草頭神,已是緩緩擡頭,向他看來。
有幾人可以直接承受案上神明的注視?
尤其是,七隻草頭神,都挾着驚愕疑惑,乃至敵意,齊齊将目光落到了一個人身上?
在這一刻,就連小紅棠都吃了一驚,看着身前的火盆裏面,火苗仿佛被七股來自不同方向的風胡亂的吹拂,火苗瞬間顫顫閃爍,眼見得快要熄滅,她甚至都高興的舉起了籃子。
隻可惜,火盆始終将熄未熄,卻也沒有真的滅掉。
“有人膽敢冒犯神明?”
而同樣也在這時,另外七個方位的草頭衰神負靈,感覺到了一個方向的變化,他們不親自看到,也幾乎難以相信:
怎麽可能會有自己中的一員,在傾刻之間便已被人殺死,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對抗?
但事實在此,他們也顧不上,一下子将注意力都強行轉了回來,不再向了石馬鎮子拜去,而是同時的身體轉了一定角度,看向了神位缺失處。
“不敬神者,毀福敗命!”
陰沉沉的聲音響起,這七位捧了牌位的奴仆,或是丫鬟,同時低聲大喝,咬破了舌尖。
一股子鮮血,驟地噴在了手裏的牌位之上。
霎那間,滾滾陰雲彙聚,比起剛剛拜了許久的石馬鎮子更兇,遙遙可見得,七隻高大無匹的身影,遙遙向了胡麻的方向看來,巨大的手臂舉到了半空之中,分别拿着他們各自手裏的法器。
有黑色的葫蘆,有白色的布幡,有生了鏽一般的鐵鈎子,也有破爛的漁網,或是某些彎曲的蛇牙等物,林林總總,不盡怪誕……
這些東西似真如幻,在夜空裏搖擺,便頓時有騰騰黑氣,向了胡麻身上壓了過來。
喀喇喀喇……
僅僅是這些東西,或是案上神的重量,便已經可以讓人魂飛魄散,哪怕是守歲人,面對着這等威壓,也會被壓得神魂無光,身體怕是瞬間就枯萎敗落了下來。
但胡麻卻是凝煉出了大威天公将軍法相,于這狂亂的陰風之中,不動不搖,他遠遠看着那七道身影向了自己施法,臉上也是罕見的,忽然閃過了一抹異常的狂妄與陰冷之色:
“削我的福,敗我的命?”
“就憑……你們這樣的區區案神?”
“……”
陰冷喝聲之中,手裏的刀也忽然舉了起來。
那七尊案神距離太遠,守歲人的手短,看起來隻能被他們鎮壓在了這裏。
但是胡麻一聲沉喝,将兇刀舉起,三柱道行,周身神魂,毫無保留的鼓蕩了起來,然後憋足了一口氣,忽地用力向了刀柄上的黑色骨頭吹了過去。
同時吹這一口氣,也有不同,平時吹一口,是活人氣,行功運勁,是吹一口命運,而這一次的胡麻,凝煉法相,口吐狂風,卻等于是一口魂氣,吹在了這黑色骨頭上。
霎那間,黑色骨頭裏面驟然爆發出了滾滾蕩蕩讓人心生恐的煞氣,隐約間似乎還夾雜着某種邪性而陰冷的狂笑之聲。
非但沒有留在這裏,任由那七位草頭衰神的法力壓制,反而是滾滾煞氣激蕩了起來,直将這七位草頭衰神的法力沖散,張牙舞爪般的煞氣,在自身神魂的吹拂下,倒卷了回去。
“你是通陰孟家的草頭八衰神,這裏也有鎮祟胡家的五煞神,真要較量起來,難道誰又比誰差了?”
“……”
彼此沖擊之下,空中的風都像是破碎了,混亂了,胡亂的向了四面八方刮着,如同擠壓在了一起的烏雲。
那七隻高大無匹,真個如同神明一樣俯視着這小小的石馬鎮子的草頭七衰神,巨大的身影,都像是被這煞氣沖得顫了一顫,尤如立足不穩,高大的身影,都仿佛要摔倒似的。
“畢竟五煞惡鬼已經死了,若是活着,這草頭八衰神,又豈隻是打個踉跄而已?”
胡麻是鎮祟胡家的後人,但他沒有人教,之前對這什麽護法神,什麽福澤命數之類的事情了解其實不深,就連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是借了一錢教這樣一心造反的教派才有了機會了解到。
也難怪五煞神當初這麽嚣張,以爲自己還有機會活命。
其實它大概也不知道,當初的胡麻一心要殺它,确實是不太明白它的重要性……
“但沒關系,我自己來……”
心裏閃過了一些荒唐古怪的念頭,胡麻卻也隻是冷笑一聲,便即提缰沖上前去,眼神已是顯出了陰森的兇戾。
神魂自七竅而出,自頭頂之上凝聚,挾着這鎮子上百姓們無數年來的祭拜,以及天公大威将軍的狂妄霸道,遙遙的向了那草頭七衰神所在的方向揮起了刀來。
斬了一位神位之後,他隻覺心裏也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撩了起來,竟是愈發覺得神魂壯大,興奮至極,血都燒了起來。
而他跨下的馬爺,也似乎感覺到了,更加振奮,立時便向了第二個神位沖去。
“好大膽……”
那一處也有人看守,甚至感覺到了異常,可還來不及喝斥,便已看到黑影兇狂沖來。
一刀之下,又是連人帶牌位,直接被斬成了兩截。
守着牌位之人,或是丫鬟,或是奴仆,但也都是身懷絕技,更何況他們身負神明,更是厲害,哪怕是與鎮子上那些有本事的人鬥法,都要鬥個半天,還有可能穩操勝算。
但守歲人近身,手持兇刀,又哪裏管他們身上有什麽本事,盡皆都是一刀揮落,便已經丢了這條小命。
“嗤”“嗤”“嗤”“嗤”
胡麻跨下烈馬,愈沖越快,每沖向一道影子,便有一道衰氣落在身上。
無窮痛苦,随着它靠近那神位,在它身上翻來覆去的折磨,可以說,胡麻每斬殺一道衰神的過程,都是負着胡麻的它經受一次折磨的過程,但它反而因此變得更加興奮了起來。
更加的期待,已幾乎不像是跑在了大地上,而如同四蹄離地,直接飛了起來,迷迷蕩蕩裏,竟是真的有了幾分神秘的意味。
“殺殺殺殺殺……”
胡麻縱橫于鎮子之外,手裏的大刀揮舞,神魂充足,威風凜凜。
身邊滾滾煞氣,愈攢愈多,猶如身邊卷起了黑色的狂風,就連馬爺的速度,都仿佛已經超出了常理,眨眼之間,已是連沖了四五處鬼壇。
守歲人手短,但是咱的馬快啊,那些抱着牌位的孟家奴仆,都一時隻覺天昏地暗,甚至還沒有辦法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便已看見陰森恐怖的刀鋒,到了眼前來。
再下一刻,人頭落地,牌位破碎,受了多少年香火的案上神,于此一刻,竟死的如同遊穢怨鬼一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