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沖出了鎮子的一刻,便能感覺到前身似乎有着無法形容的氣勢與壓迫感,陰風幾乎形成了實質,滾滾向前卷了過來。
就連那鎮子外面的山林,都仿佛在這一刻活了過來,張牙舞爪,紛紛向了身前撲落。
遙遙看去,已是可以清晰的看到了那正面着胡麻沖去方向的草頭八衰神裏的其中一個,它身形高大,如同高過了鎮子外面那一叢陰森的樹冠。
身上穿着夜色一般的黑色長袍,頭上則是稻草結成的冠帽,周身垂落的絲縧,赫然便是一縷一縷黑色的頭發編織而成,而在這頭發盡頭,則是一顆又一顆頭發被系在了一起的腦袋。
有的臉烏黑,有的慘白,隻剩一顆腦袋,飾品般挂着,但卻活着,不停的張着嘴巴,它們無法發出聲音,但卻又像是确實有些東西,從它們嘴裏說了出來。
無窮無盡的陰風,伴随着它們口中的話語,紛紛向了鎮子刮來。
愈是向了這影子所在的方向沖去,便愈是感覺到了身前吹過來的陰風猛烈,似乎直接灌入了自己的七竅五髒,要将自己的神魂都扯了出來,讓這身體變成空洞一般。
常人迎着這神位上吹過來的陰風,便是守歲人,也會引發病痛,神昏魂迷,身體像是被抽去了骨頭,難以支撐,而在巨大的影子,高高在上,又似有無盡威壓,要将人壓得跪在地上。
堂上客。
而不是一錢教供奉的這等野路子,而是真真正正,曾受夷朝冊封,不知享受了多少香火與供奉的堂上神明。
迎着這堂上神明,凡人見了隻能磕頭。
否則,一旦直視了這等存在,自己的神魂便有了重量,會如同漩渦一般被對方吸了過去,從此成爲依附在對方身邊的小鬼。
但沖出了鎮子的胡麻,迎着那高高在上的黑影,卻隻是眼睛眯起,一聲暴怒,魂氣從七竅之中湧了出來,隐約間,已在頭頂之上,形成了一個高大的影子。
青面獠牙,目露兇光,狂妄之色溢于言表,兇神惡煞呼神叱神。
堂上客又怎麽地?
爺在高台上,鬼神須敬我!
那吹過來的陰風吹到了他的身上,竟仿佛直接被他的法相吸收了一般,非但沒有被吹得萎靡,反而騰騰魂氣,愈發的凝神了起來。
大威天公将軍印,呼神叱鬼,不敬神位,根本不受這位格的壓迫。
而跨下的馬,更是直接興奮了起來。
直沖這等神位,便等于身染八衰,平時愈是懼怕病痛,便愈是會對這神位上的影子感覺恐懼,這是任何生靈都無法排除的生靈本能,但是偏偏,普通人越怕,這位馬爺越喜歡。
感覺到了前方那詭異的兇險與滔天一般的威勢,它反而四個蹄子都要刨飛起來。
“呼……”
奔騰如電,氣勢滔天,幾乎是沖出了鎮子的一瞬,胡麻便覺眼前迷蒙,仿佛進入了濃濃的霧氣之中。
這一瞬間,便感覺自己像是忽然被無盡的惡鬼淹沒,身體周圍,到處都是胡亂抓扯着自己的手臂,連撕帶咬,似乎要将自己從馬上扯落下來。
他已目不能視物,身也不知在何處,隻覺天旋地轉,魂飛魄散一般,但同樣也在這一刻,他驟然一聲厲嘯,咬破舌頭,一口血陽箭噴了出去,霎那之間,頓時陰氣消融,滾滾霧氣破碎。
定睛再向前看去,便看到之前那身高百丈也似,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草冠神明影子,已經消失不見,鬼霧蕩蕩,馬頭之前,隻有一個跪着的丫鬟。
她身穿翠衣,手裏捧着一個牌位,身邊則燃燒着四柱粗香。
“大膽!”
見得胡麻出現,這丫鬟也分明怔了一下,似乎萬沒想到,會有人來到這裏。
但也隻是略略一緩,便已站了起來,手裏仍然抱着牌位,卻已經向了胡麻厲聲叱道:“何方逆匪,膽大包天,居然也敢沖撞草頭神位?”
雖然她看着年齡不大,穿着打扮,也是下人身份,但在這一刻,厲聲喝叱,竟仿佛有了幾位上位者的威嚴,厲喝聲中,手裏甚至還拿出了一塊木闆,作勢向着胡麻頭上拍落。
她是真的不怕,隻有一種被胡麻沖撞了神位,滿臉的不高興,手裏抓着的木闆迎了馬頭拍落,便似要連人帶馬都給打倒。
“呵呵……”
但是聽着這丫鬟的厲叱,胡麻竟是連理都不理她一下,臉上隻是略略閃過了一抹冷笑,馬爺根本就沒試圖收住蹄子,借着馬勢,揮出了手裏的刀來。
“唰啦!”
剛剛出爐的鬼頭大刀,正自渴望着什麽,被胡麻随手揮出,便已煞氣滾滾。
丫鬟身邊,也似有符光亮起,但是,無用。
身邊的四柱香也生出了反應,柱上煙霧,頓時湧動,遊蛇一般纏繞了過來,似乎化出了一隻模糊的鬼影,想要将胡麻從馬上推落下來,但也無用,反而被胡麻法相,一把抓住,扯了過來。
“喀嚓……”
法相本是虛無之物,隻是一種神魂震蕩生出來的幻象,但在這一刻,卻是兇相畢露,直接扯過了這鬼影,塞進嘴裏大嚼。
“草頭神護我……”
那丫鬟終于被這兇相吓到,嘶聲大叫,迎着那鋒利刀鋒,臉色驟變,連連跺腳,她是入府負靈,可以借草頭神的本事,替自己接下這一刀來。
但胡麻卻根本沒有看她做什麽動作,隻是縱馬而來,一刀向前劈出,便隻聽“嗤”得一聲,那丫鬟嘴巴還在動着,便已經連身體,帶牌位,同時被這一刀削成了兩斷。
“噗……”
人如破布袋一般倒地,熱血濺出去了三四丈,潑灑在了斷裂的牌位上。
那吹向了石馬鎮子上的八股子衰氣,立時便少了一股,這鎮子上的百姓,本來就被草頭八衰神影響,如同陷入了絕望痛苦的噩夢之中。
神魂迷糊之間,便像是看到了這鎮子上面,有瘟鬼惡神,猙獰狂笑,蹦跳着将災痛灑向了人間。
是真,是幻,難以說得清楚。
普通人沒有直接看見鬼神的能力,卻可以在特定的情況下感應到它們,然後自己的眼中,編織出相應的模樣來,而在胡麻一刀斬殺了這病字衰神的一刻,也立時被他們感應到了。
于是,他們也看到了有騎着高頭大馬的身影,揮刀斬殺瘟鬼的一刻。
整個鎮子裏面,仿佛沉寂了片刻,驚恐暗絕的百姓們,望着那馬,望着那馬上的身影,望着那被斬落在馬上的鬼影,忽地心神微顫,隐約想起了什麽。
有人使着全身的力氣,顫抖着,失聲叫喊了出來:“是……是那匹石馬啊……”
“是斬殺瘟鬼的神将……騎着石馬回來了……”
“……”
這一聲喊,驚動了整個鎮子,無論是那正在客店裏面,等着強敵襲來的孫老爺子等人,還是神台之上,看到這鎮子被瘟氣浸染,想要賜福驅邪,卻也已經撐不住的法王。
又或者是總壇老宅之中,正守了十口大缸,卻已被外面的壓力壓得心生絕望,面面相觑的妙善仙姑。
所有人在這時都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高高的擡起頭來,便看到了石馬,看到了那匹馬仿佛是縱躍在空中,馬上是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盔甲,手裏擒着兇惡大刀的霸道身影。
看不清臉,也看不清那刀的影子,甚至連衆人看見的影子,都是神魂投映出來的倒影。
但是他們感受到了這影子蘊含的威風霸道,卻一時心神爲之所懾。
如今是在石馬鎮子,又是瘟鬼作祟,絕望悲苦之際,那麽,忽然出現,幫助百姓們斬了瘟鬼的,不是那傳說中的神将又是什麽?
一錢教教主妙善仙姑,自不信那石馬能活過來。
她本就驚于外面的惡息之重,眼看着這十口大缸裏面的福澤都要耗盡,裏面的東西會活了過來,竟是随着那影子出現,直驚得缸内事物,瞬間縮回了頭,便是溢了出來的血液,都縮了回去。
甚至還有一隻手,從缸裏面伸了出來,悄悄撿起了一枝剛剛丢出來的簪子,又快速的收回了缸裏面去。
“啊這……”
另外一邊的白扇子,眼見不妙,包袱都打包好了,如今卻也被那頭頂上的異象觸動,呆立在原地,隻是喃喃自語:“再晚一點,再晚一點,我都要帶頭把她綁了出去了……”
“但是,但是誰能想到,一錢教,一錢教居然還真的有這等大氣運,就連這鎮子上的石馬,都會活了過來,駝着神靈,爲燈火福會護法?”
“……”
一時之間,由那神台之上的法王帶頭,心驚神戰,滿心激動,向了那影子遙遙叩拜。
就連蹲在了客店台階上的老算盤,都忽地被這威風,駭得差點跌倒在地。
嘴裏叼着的煙袋杆,都悄無聲息的滑落:“傾刻斬殺草頭八衰神,你這……你這……”
“……你這煞氣,怎麽比我想的還重?”
“……”
“……”
而在這聲聲驚喜歡呼聲中,這總壇大宅裏面,就連那株遮住了整個院子的大樹,也在簌簌發抖,枝條顫顫,四下裏的風都被這枝條震得散落,仿佛有蒼老的聲音充滿了歡愉:
“石馬活過來了……”
“小少爺他,他真的回來了……”
斷在上一章确實不好,所以加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