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胡麻沉下了心思,在琢磨着這大威天公将軍印的本事,怎麽學到自己身上時,整個鎮子的人心惶惶,已經壓不住了。
不說普通百姓,在大白天的,看到了幾位壇上神靈忽然身死,變成了鄉野間的狐狸刺猬後心裏的震驚與質疑,便是門道裏的衆人,也都已是吓破了膽。
那是堂上客,雖然隻是一錢教自封,但也是跟着一錢教享受了不知多少香火的堂上客。
入府守歲見着了,也得恭恭敬敬,可外面的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給摁死了?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幾位,便是孫老爺子與大善寶的老壇主等人,更是聚在了一起,翻來覆去不知商量了多少回:“守歲大捉刀來了,咱們一鎮子的人,怕是都落不着好呀……”
“隻是對方說了要雞犬不留,又偏給留了三天,這是何意?”
衆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不能不懂,雖然不好在這鎮子上明說,但交換個眼神,便已明白彼此都想到了:難不成是給我們時間呢?
這三天時間不是人家要的,是給我們的,想着逼我們自己綁了這位教主,送出去請罪?
都是老江湖,不會不明白這行話。
隻是……
想明白這一點容易,真要做時,卻是壓力倍增:“一錢教教主好綁,這一錢教也隻一位教主,一位上壇護法,四位法王厲害,但壇上神靈皆已身死,破了法相,四位法王也都廢掉了。”
“若想動手,那妙善仙姑與白扇子又怎麽可能是我們的對手?況且,就白扇子那機靈勁,怕是一見不妙,便搶在我們前面,對那位一錢教教主下手了……”
“可關鍵是,不食牛那邊怎生交待?”
“……”
愈是想着,諸人便越是心裏壓力倍增,越是身份高,本事大的人,便越是擔憂這一點:“我等皆是受過不食牛恩惠,被人指點過生路的人,來一錢教也是看了不食牛的名聲。”
“若是這麽幹了,便是能在外面那位大捉刀手裏活命,難道不食牛的人就沒有本事殺我們全家了?”
“……”
也正是因爲都擔憂着這一點,鎮子上面雖然人心惶惶,卻也還沒有徹底的亂作一團,隻是壓力也一下子到了妙善仙姑這裏,不停的有人來問,簡直求爺爺告奶奶,讓她好歹給人吃顆定心丸。
不過有一說一,妙善仙姑在這片亂象裏,倒是表現的非常沉穩,孫老爺子等人,幾番來問,她便也索性冷笑起來:“都說了不必怕,還擔心什麽?”
“區區一個捉刀大堂官而已,又怎是我教中師兄們的對手?”
“你們隻管看顧好手下人,莫要因爲驚慌,壞了咱們這鎮子上的陣勢,待到師兄們趕來了此地,便不是外面那大堂官封了我們,而是師兄們将他後路斷在這裏了……”
“……”
好家夥聽她這麽一說,衆人倒還真的順着往下一想,心裏竟難免有了些期待。
對于那捉刀大堂官的人,如今這鎮子上的沒有不害怕的,但是,若真是不食牛裏的高手前來援手,那恐怕還真個不一定誰輸誰赢呢……
大堂官都是十姓欽點,坐鎮一域的大能人,但不食牛,偏偏卻是最不将十姓與朝廷放在眼裏的大妖人啊……
‘這還隻是告訴了你們師兄們會來援手……’
而打發走了他們,妙善仙姑卻也冷笑着:“倘若讓你們知道了連我教教主都在這裏,一個個怕不是尾都翹起來了?”
可也就在這時,白扇子慌忙來報,說了小鬼被抓的事情,妙善仙姑剛剛翹起來的尾巴,便唰一聲夾了起來,俏臉慘白,猛得站了起來:“信送不出去?”
“誰有那麽大本事,連陰府的路都能給封了起來?”
“……”
“守歲人定然是沒有這本事的……”
白扇子也慌着道:“這次的事情,瞧着比咱們想象的還要深,而最關鍵的是,若是師兄們都無法及時過來援手,那隻憑這鎮子上的小貓兩三隻,怕不是一點活路也沒有?”
妙善仙姑也怔了良久急聲道:“不忙,不忙,還是有辦法的,有辦法的……”
急急看向了客店的方向,隻能再度過來拜見:“形勢危急,師兄們又來不了,那豈不隻能找這位教主救命了?”
……
……
“若真依了此法,大威天公将軍印倒并非不可修,甚至,像是爲我量身打造的一般……”
客店裏的胡麻剛與老算盤讨論了命數之說,對于這修行大威天公将軍印也有了些許主意,隻是時間緊張需要考慮的事情還是很多。
他隻先籲了口氣,向外了外面,隻見天色已然昏黃,到了黃昏之際,一整個白天已是如此過去了,算算時間一錢教遞信請的那些不食牛師兄們,也該有信兒了?
正想着,準備着繼續參研大威天公将軍印的修行法門,便聽到小紅棠“咦”了一聲。
轉頭看去,就見小紅棠從房梁上伸下了腦袋來,正盯着一隻飛進了屋子裏的小蟲發呆,眼睛都快要看成了鬥雞眼,小臉很疑惑的樣子。
而這小蟲看起來也古怪,乍一看去,便與尋常的蟲兒無甚不同,隻是飛進了屋子裏,便繞了油燈,不停的轉着圈,卻又不像蛾子一樣,會真的撲上去。
“交待給猴兒酒的第一件事,這麽快便辦成了?”
胡麻心裏微動,便依了猴兒酒之前告訴了自己的方法,盯着這蟲,見它繞着油燈,轉了三圈,又倒轉三圈,心裏頓時确定,便輕輕展開了自己的手掌,接向了這隻蟲兒。
這隻蟲兒,似乎也感應到了胡麻的氣機,緩緩飛來,略一遲疑,便落在了胡麻的指尖之上。
然後,一口咬了下來。
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可是胡麻沒有手掌化死,抵禦這蟲兒毒,反而特意感受着,便很快就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依稀間,倒是出現了陣陣古怪的幻覺,仿佛自己化身成了一隻小小的蟲兒,正在深夜的林子裏,慢慢的飛舞,穿過了叢叢大樹,進入了一個慌僻的,已經沒有半個活人存在的村子裏。
“這就是猴兒酒用來幫我探查封了鎮子的人的辦法?”
胡麻特意放緩了心情,也好讓自己可以更清楚的感受到這變化,心裏卻是愈發的驚奇。
巫蠱是一個大門道,猴兒酒更是将這門道裏的本事學得極爲明白,倒是比把戲門更爲的神奇與花哨了。
如今給了自己的感覺,倒仿佛真的變成了神話故事裏的人物,搖身一變,成了隻蟲兒,飛進了敵營中去打探消息的模樣。
隐約間,便跟着這隻蟲兒,飛進了這村子裏的破敗祠堂之内。
便見這裏已經有了許多身穿鐵甲的沉默男子,每一個都氣機沉凝,石雕一般堅硬,分立兩側站着,周圍更是點滿了火把、油燈,照得四下裏如同白晝。
可是荒野村間,本就多蟲,如今是夏末秋初,蟲兒仍到處都是,這一隻蟲卻不引人注意,一路飛進了廳堂之中,看到了桌子上點着的火光,以及幾排端正的桌椅。
其中最上首的兩隻太師椅上,左邊坐着了一位身穿鐵甲,身材并不甚高,隻一顆腦袋顯得尤其大之的老者,約四五十歲模樣。
右邊的太師椅上,卻隻是坐了一位身穿青袍,布鞋,梳着整齊的頭發,手邊放着一盞精緻瓷碗的男子。
兩人正借了身邊的油燈,微笑着談話。
“孟家的少爺過來找咱辦事,咱沒道理不幫襯着,隻是也得請少爺體諒一些。”
那身上穿着鐵甲的男人道:“咱是周家的堂官,得傳了一身本事,也吃着人家的錢糧,既是周家有命,咱當然也得立時過來效力,滅了這一夥子毛賊。”
“守歲人辦事,本就利落,更何況還擔着個捉刀的名聲,對這夥子毛賊,但凡用的時間超過一柱香,都該讓人笑話了。”
“但孟少爺卻要我先拖上三天,若是回頭周家老爺怪罪了下來,我怕是會落個辦事不利的名聲啊……”
“……”
“堂官大人說的是……”
這身穿鐵甲的男子對青袍的男子客氣,而這青袍的男子對這身穿鐵甲的,卻也沒有一點架子,上來便口稱“大人”,言語之間,頗爲恭敬,先欠身拱了拱手,才笑着道:
“各地大堂官,皆是身負清剿亂賊,安定天下之責,便是十姓人家,對諸位也隻有欽佩,萬無半點頤指之心。”
“我來求了大人辦事,也隻是想借了大人清理掉這些作亂逆賊的機會,額外做上一壇而已,此事先前也已修書遞往周家,大人倒是不必擔憂。”
“……”
“孟少爺,你人沒架子,可這等話卻是莫要再說了。”
身穿鐵甲的男子苦笑道:“您是孟家的少爺,我是周家的門徒,哪怕受你一句大人?你的吩咐,咱不好不聽,隻是,沒有周家人的允許,别的因果,咱也是不敢沾的。”
“隻是不知,這一錢教雖有不食牛妖人的影子,便也隻有小貓兩三隻,我從西嶺焦州趕來對付他們,便已是讓人看着像笑話了。”
“您堂堂孟家嫡系,卻又跑到了這荒野之地來造什麽鬼台子,便更讓人琢磨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