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吐了口氣,胡麻倒是沒有怪小紅棠忽地将自己喚醒,而是默默的在心裏梳理了一下剛剛得到的信息,倒是隐約生出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上京大祭,第一次清洗,看樣子遠沒有自己想的這麽簡單。”
“表面上看,那次大清洗隻是上一代轉生者太過張揚,惹來禍端,也把其他轉生者吓得老實了許多,但現在看,竟又仿佛與轉生者們争天命,屠太歲的目标有關……”
“隻是,這麽重要的目标與付出那麽多代價争來的機會,爲何卻出現了如此嚴重的信息斷層,就連我,也是從山君聽聞?”
“……”
若隻是自己不知道,那其實是合理的,畢竟自己隻是新人,一共才過來了不到三年時間,迄今爲止,見到過的轉生者,也才隻是剛剛過了十指之數。
但是白葡萄酒小姐與紅葡萄酒小姐這樣的老資曆轉生者,也全然不知,便有些怪異了。
尤其二鍋頭這樣的老油子,他可是曾經與上一代轉生者打過交道的啊……
……别的不說,若是他知道事情如此緊迫,斷然不可能躲起來悠哉悠哉的玩養成,還說什麽轉生者到了這一世,生活與享樂才是最重要的話。
那麽,事情便有些可怕了。
愈是想着,心裏倒愈發覺得沉甸甸的,隐約有些恐慌,并很快便有了決斷:“這件事不能拖着,甚至不是我一個人能扛的。”
“當務至極,得趕緊回明州去,與白葡萄酒小姐和二鍋頭老兄好好聊一聊這些事情。”
“或許,這真是影響轉生者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
也正在他心裏快速的想着這些,卻是又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子神秘的顫栗,隐約間耳中倒仿佛聽到了某種怪異的恐慌與痛哭之聲,整個人也頓時從深沉的思索中驚醒了過來。
看向屋外,便見到,連那一株遮住了整個院子的大樹,都在簇簇作響,仿佛顫栗,樹上的枝條,也不知受到了什麽影響,正紛紛的墜落了下來。
“出了什麽事?”
胡麻皺眉頭擡頭,便見小紅棠也趴到了窗口,瞪着眼睛看向了外面,兩隻小拳頭緊緊的握着,說道:“外面,有壞蛋!”
“嗯?”
胡麻自是感覺到鎮子裏面,似乎剛剛發生了什麽,但小紅棠的表現卻讓他有些奇怪:“小紅棠天性善良,除了喜歡吃點血食,毆打個小鬼之類的,沒有别的毛病,爲何會說外面有壞蛋?”
這麽強烈的情緒用詞她可是很少用的啊,是因爲外面有什麽她讨厭的東西?
正疑慮間,卻是又忽然聽到,自己所在的牆壁後面,響起了老算盤緊張的聲音:“小管事,小管事,你是不是就在這裏?”
胡麻籲了口氣,聽出了老算盤的聲音,是從屋子後面傳來的,而這屋子後面,倒是有一扇小窗,便拖了一張太師椅過來,站到了上去,通了小窗向外瞧。
果然看到,宅邸的後面石闆小巷裏,老算盤手裏拿着羅盤,還牽着驢,旁邊跟着無精打采的馬爺,正伸長了腦袋尋摸着,小聲呼喊。
便道:“你怎麽來了?”
老算盤吃了一驚,一擡頭,便看到了那小窗後面胡麻的臉,頓時慌道:“哎呀,你這是怎麽了?”
“那一錢教的教主,把伱扣在這裏了?”
“……”
“也不是扣……”
胡麻道:“她把我鎖屋裏了我也剛好學點東西,剛剛是什麽動靜?”
“她鎖你?”
老算盤都呆了一下,道:“看着這小神婆一臉的清心寡欲,原來是喜歡你這種小白臉……不對,這會不該讨論這個,你也别問了,咱們快跑。”
“跑?”
胡麻有些意外:“你給人惹禍了?”
“我能惹什麽禍,最多坑她兩顆血食丸補補身子……”
老算盤急道:“是她們自己惹禍了,你看我之前就說吧,這一錢教如此嚣張,早晚會惹麻煩,現在可不就是?”
“西嶺的捉刀大堂官鐵駿新自帶人來滅他們了,已經封了鎮子,三天之内便要直接打進來了。”
“咱們再不跑,怕是沒有機會跑了……”
“……”
“西嶺大堂官?”
胡麻冷不丁聽了這個名字,卻也是心裏一驚,怎麽就惹來了大堂官?
自己在這江湖上混了這麽久,都沒見過傳說中的大堂官呢!
一時心裏竟又是覺得果不其然,又是覺得吃驚。
果不其然是在于,如今上面沒有皇帝,各地官府也都盡可能的低調,藏起身形,各自爲政,等代時機,但是天下卻一直沒有亂,便是因爲十姓在壓着各地的亂勢。
早先往安州去,路上遇着一個匪窩,便是因爲太能鬧騰,直接被人殺光了,而這一錢教,直接公然驅逐官府,收稅納糧,打造兵甲,可比那匪窩還要厲害,引來大堂官本就是早晚的事情。
而吃驚則是在于,如今各地造反苗頭都出現了,一錢教這點子聲勢,還不至于引來了大堂官吧?
大堂官可不是好相與的,十姓暗中維持天下秩序,其實更重要的,便是管着這門道裏的人,而其憑依,便是各自手底下的捉刀問事,說理分香四大堂官,如同四大護法。
四大堂官手底下,又有着無數小堂官,小堂官手底下,又有無數執事跑腿,說白了,這些執事跑腿,才是真正用來幹活的。
便如明州府,明義上紅燈娘娘是一霸,但實際上,梅花巷子才是最有本事的,但就算梅花巷子,也隻是一個分香小堂官,管着明州府城,就夠了。
但如今,一錢教引來的,居然是大堂官?而且,是專門殺人的捉刀?
而想着這些時,也考慮到了走不走的問題。
若是在看這幅畫前,胡麻當然會毫不猶豫的決定,畢竟自己如今隻是爲了求法,沒打算跟着一錢教造反,但如今卻是心裏微生遲疑。
不食牛是大賢良師,或者說,是那些以大良賢師名号行動的上一代轉生者們留下來的遺産,内中定然藏着許多對轉生者關系甚大的秘密,這條線索可不能輕易的就放棄了。
在聽了大紅袍給自己的交待之後,如何從不食牛這裏獲得更多信息才是最要緊的。
邊想邊道:“現在到什麽程度了?對方已經封了鎮子?”
“那你要怎麽走?”
“……”
“你背我啊……”
老算盤急着,臉都貼到了牆上,道:“外面封的可厲害了,那些想逃出去的,都死傷慘重,估計也隻有你們守歲人跑的快,撒丫子跑,還能有一線生機……”
“?”
胡麻聽了這話,都差點被氣笑了,搖了搖頭,道:“我才多大點本事,自己跑都有些吃力,再背着你可就夠嗆了……”
“啊喲……”
老算盤一下子吓得夠嗆,失聲道:“小管事可别這麽不講義氣,自己跑了哇……”
胡麻長籲了口氣,道:“那你也不必慌,這不是還有三天時間麽?我剛剛在學一些東西,等我去見了那位一錢教的教主,問清楚了事情之後,再作打算。”
說着,便從太師椅上跳了下來,轉頭走向門前,正要推開門來,卻又心裏微微一怔,看向了牆上那副畫腦海中閃過了大紅袍給自己的叮囑,說要讓自己拿什麽信物來着……
但剛剛自己被小紅棠一盆水潑醒,沒來得及看那本命靈廟裏有什麽信物,若真是很重要,怕是還要再往這廟裏去一趟。
既是如此……
……他心裏做了決定,走了回來,伸手向那畫上拿去,在這一刻心情倒是有些微妙,似乎拿了這幅畫,便等于接受了上代轉生者留下來的一些因果似的。
但焦急之際,無暇矯情,他還是直接伸手,将這副畫取了下來,輕輕卷起,塞進了小紅棠的籃子裏。
有種微妙的變化,在他摘下了這副畫的一刻生出,在胡麻這裏,表現的并不明顯,他隻是摘了一副畫,并沒有産生一些别的什麽感受。
但在這個世界上,其他很多的地方,有的是某個鄉野草屋裏面,有些是城裏的高堂大院,有些是裝滿了兵甲的庫房,有些是已經長了草的墳頭裏面,睡着枯骨的棺材。
很多同樣的畫,便分别留在這些地方,掌握在不同的人手裏,有些已經很久未見天日,卻皆在這一刻,忽地生出靈光,也瞬間驚到了許多不食牛門徒。
……
……
“收好,這副畫很重要的。”
胡麻叮囑了小紅棠還替她把籃子上面的布好好的遮了一下,這才深呼了口氣,一腳便把那上了鎖的門踹開了。
“喂,你還去見那娘們幹什麽呀,跑啊……”
屋子後面的老算盤則是聽着胡麻的腳步離牆越來越遠,着急叫了起來:“再不跑,怕是咱們也要被當成了造反之人啦,你我倒了楣不算啥,你不能連累了咱們那老實巴交的紅燈娘娘啊……”
喊着不見胡麻搭理,他也隻能氣的跺腳,有些尴尬的看向了那匹馬,道:“他不聽勸,你看……”
那匹馬深深呼了口氣,更不理他,隻是望着陰沉沉的天空,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老算盤都一下子急了眼:這一個兩個的,怎麽這麽難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