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鎮子上鬧了妖屍,死了幾十口子人,自然人心惶惶,不知多少人急着要逃走。
雖然一錢教衆人都趕了過來,極力安撫,當然也不可能勸住所有人,那些跟了大人物過來的還好,便如孫家商号裏的人,雖然害怕,但也要等孫老爺子發了話才敢走。
但這些本來就是紮堆過來的烏合之衆,卻哪裏理會,還是覺得保命要緊,天才剛剛亮時,便已經紛紛收拾了行李,向了鎮子外面跑了。
但也就是這些人,一下子又遭了災,這會子正紛紛跪在了街道上哭訴:“我們才剛出了鎮子,順了山路,出去不到二十裏,便見到前面有一層層的白霧,霧裏面,大白天的,倒聽見鬼哭。”
“這動靜吓人啊,我們要回來,但也有膽子大的,覺得有塘灰護體,便要闖過去,卻不料,便是這一闖,那可就麻煩啦,胳膊腿兒的,都掉下來啦……”
“我們害怕,就趕緊回來啦……”
“……”
“……”
聽着他們的講述,在場衆人卻也都是面面相觑,不明究裏,心裏倒隐隐起了猜測:“究竟是他們倒楣,遇着了山裏的邪乎事,還是……”
石馬鎮子在山裏,這一帶有一錢教的壇鎮着,自是無妨,但離了鎮子二十裏,會不會有什麽妖祟禍害人就不一定了,畢竟山裏陰陽混肴,可不是什麽地方白天都安全的。
但正當他們準備細問之時,卻又聽得,鎮子另外一端也傳來了喧嘩争執之聲。
衆人慌忙迎去,便見也是一幫子渾身上下如血葫蘆般的人,忙不疊的趕了回來,大哭大喊,隻說往那頭走,也遇着了詭異的東西封路,同行的人已被吃了兩個。
“左右兩端出了鎮子的人,都遇着了邪乎事,那豈不是……”
衆人聽着這些話,心時已是不由得不驚,就連一錢教教主,也忽地反應過來,深深的向白扇子看了一眼。
白扇子立時明白,忙從袖子裏面,滑出來了一個銅制的哨子,叼在嘴裏,用力的一吹。
周圍的人,卻都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但這是把戲門裏的一件小玩意兒,在場的人聽不見,可那些被派了出去的符甲軍,便能夠聽見,立時就會向鎮子裏面遞回如今外面情況的消息來。
若是鎮子外面,出了這麽多的古怪,符甲軍人數不少,不可能毫不察覺。
隻是,哨子吹響了半天這白扇子也爬到了屋頂上,用扇子輕輕向了耳朵裏扇着風,但等候良久,卻是臉色也漸漸的發白,仿佛沒有聽到任何符甲軍的動靜。
他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向了一錢教教主緩緩搖頭,但到了嘴邊的話卻咽了回來,畢竟旁邊這麽多的人都看着呢。
一錢教教主自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頓時生起了一層寒霜,甚至心底都有些難以置信……
那些符甲軍,皆是一錢教裏最忠心的教衆挑選出來的,平時隻是教衆,但到了事上,發了符甲,拿上家夥,便是兵了,而且每人都得到了堂上神靈的庇佑,身上又有對付邪門東西物件。
就連身手,也是守歲人仔細調教過的,無論把式,還是弓箭,騎馬,都極爲熟練,無論遇着了任何事,也都能及時傳遞消失回來。
但如今,在衆人皆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便一下子沒了動靜?
這根本已經是無法想象的怪異。
而見着了白扇子與一錢教教主的反應,離得遠些的人還不知情,但近處的衆人,卻是都忽然明白了過來對視一眼,都可見彼此臉上的驚疑與擔憂。
“壞了,一錢教這是碰上大事了呀……”
“昨天夜裏妖屍鬧祟,就透着一股子邪乎,如今又忽地遇着了這等古怪,難不成,背後本身就是有人指使,也是因爲有人使了手腳,那妖屍才會如此邪異,不好對付?”
“……”
“……”
眼見得場面已經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裏面,氣氛愈拖,愈是讓人心底難挨,一錢教教主也忽地發出了一聲冷笑:“很好,這倒好辦了……”
她不是不知道這事的邪門,但面上卻故意作出了滿不在乎的平靜,冷笑道:“咱們一錢教的這場燈火福會,本來就擔心不夠熱鬧,現在瞧着,倒是有好朋友跟着過來觀禮了。”
“但過來觀禮,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已是無禮,居然又大了膽子,封我們的鎮子……”
“呵呵,他們難道不知,這是咱們一錢教的總壇,壇上供奉了護法神的?”
“……”
“嗯?”
旁邊的白扇子聞言頓時一怔,他正心裏焦急着,尋思該派誰去打探一番,但連想了幾個人選,都不合适。
幾位法王,自是不行,手底下的親兵,也不行,自己,當然更不行……思來想去,還是說動幾位守歲人過去跑一趟最合适,卻沒想到教主忽然提起了壇上護法神,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隻是這……
……合适?
念頭尚未轉過,便見那一錢教教主,冷哼一聲,驟然下令:“來人,速去請來幾位法王,我們便在人前開壇,請下護法神來,幫咱們到外面去看上一看。”
“我倒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妖祟,如此大膽,敢在我一錢教總壇作亂!”
“……”
大聲喝聲,當即有親近教衆,立時過去傳令。
不多一刻,正分散在了這鎮子各個位置,安撫教衆及鎮上百姓的法王,也都得到了消息,頓時感覺事态不小,忙忙準備。
客店裏面聚集了起來議事的衆人,本來都要散去了,如今心裏一慌,便也都在這裏守着。
不多一會,便聽見鎮子深處,忽然響起了一陣鑼鼓響動,唢呐聲高高揚起,盤旋在了整個鎮子上面,鎮子裏的百姓,也都聽到了動靜,紛紛跑了過來看,一時間倒是異常的熱鬧。
遠遠的,便見一片花花綠綠,待到人群分開,便見是赤精着上身的壯漢,擡了幾頂轎子過來,法王已皆換上了燒香人的奇異服飾,雙手持着香,跟在轎子身邊。
這幾頂轎子上,有九天蓮花聖聖,也有大福德财佑神尊,有姻緣司掌多子多命神,也有賭運享通大殺四方神。
這鎮子上的百姓,以及無數的商賈,遠遠的瞧見了神像過來,便一個個頓時激動無比,紛紛的向了轎子上的神像跪了下來磕頭,還有将大把銅錢,向了轎子上面灑過去的。
門道裏的衆人,也都微微靠後,其實他們聽見了這一錢教的諸位護法神靈的名字,都難免有點尴尬,但百姓們卻是深信不已的。
而且,這些名字,也不是一錢教定的。
據說這些名字,都是不食牛裏傳下來的,不食牛裏面似乎有人專門取這樣的名字,而且非常好用,一報出名号來,便能引來無數的香火加身。
四頂轎子,皆被擡到了中間,上面端坐的神像,一個個的皆是披紅挂彩,眉眼慈悲,分别背靠着,坐在了鎮子中間的法壇四周,仿佛面帶微笑,注視着周圍紛紛磕頭不已的百姓。
而一錢教裏,一行八位法王,便都率了座下的弟子,打扮起來,向了各自侍奉的神明磕頭,然後便擡臂曲腿,跳起了傩舞。
口中念誦,連跳帶舞,動作也愈快,周圍的鑼鼓鎖呐,也愈發響亮,諸般聲音混在一處,仿佛無形威壓,便是連周圍磕頭的百姓們,都不敢擡起頭來了。
卻也就在高處,領首的八位法王,忽地同時向空中一伸胳膊,所有鑼鼓鎖呐,頓時不聞半點聲響,四下裏也無人敢說聲,一片安靜。
旁邊的徒弟,紛紛捧了托盤,将東西送到了法王面前。
這幾位法王便各自拿下了托盤上的東西,卻有的是一把紙錢,用力向了前方一灑,有的是一隻公雞,直接拎在手裏,揮刀抹了雞脖子,也有的是一柄短刀,他伸出舌頭,在舌頭上割了一刀。
各種動作一起,紛紛向了鎮子的四面八方施法,瞬間周圍起風,壇上燒着的香陣,一下子煙氣飄飄,徑直向了鎮子四面八方的林子裏去了。
“呼!”
但也隻等了不過數息功夫,忽然之間,四面八方的林子裏,忽地有沉重的陰風倒卷了回來。
“喀喀……”
下一刻,有人驚恐的看到,那守在壇邊,轎子上面的神像,無論是木制,還是紙紮,或是泥塑,竟是紛紛出現了大塊的裂痕,眼眶裏有烏黑的鮮血流了出來,旋即整個被撕碎。
神像裏面,赫然有東西竄了出來,縮成一團,細看去,既有狐狸,又有刺猥,還有蛇,有鹿,但卻都已經死了。
“這……這……”
瞥見了這一幕,已是人人膽戰心驚,然後就隻覺頭頂之上,陰雲彙聚,便是連日頭都遮住了,遠遠的陰風吹進了鎮子。
隐約間,可見陰風裏,竟有身穿白色袍子的小鬼,飄飄蕩蕩而來,手裏拿着一道敕旨,尖細的聲音,悠然叫喊:“西嶺捉刀大堂官鐵駿敕旨:”
“今有一錢教蠱惑黎民,聚衆造反,愚夫莽漢不辯良惡,按律執刀枭首,三日之内,入鎮奉刑,男女老弱,一個不留!”